第37章(1 / 2)

云卿一看,原来蒋宽等人已被数倍于他们的人给缠住,分身乏术了。

外头围了一大群人,但在这等地方,人再多也不过是看热闹罢了,云卿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看着甄八爷步步逼近,云卿突然没来由心生恨意,恨自己太过相信许多人,恨自己一开始抱了太大期望,更恨自己竟弱小至此、竟无能为力至此。

甄八爷骂够了,抬起一脚欲往云卿身上踹。

云卿知此番在劫难逃,就算有幸逃走只怕也难免带一身伤,便咬牙欲受了,只心说别伤着云湄才好。这时候,只听一声骏马嘶鸣之声破空而来,云卿还未来得及循声看去便见一支长鞭贴着她身子直缠住了甄八爷的脚,然后那鞭子猛一收便将甄八爷狠狠甩在了一旁地上,连青砖都给砸裂了。云卿惊魂甫定,回头一看,但见高头骏马上来人灰白锦衣,腰横玉带,头戴紫金冠,手执长马鞭,面若冠玉倜傥风流威风凛凛,当即惊呼:“师傅!”

077 师傅

来人正是云卿的师傅、岚园主人裴二爷。

裴二爷为何出现在此处,说来话长,且不提它。倒是云卿,先前即便是哭也是在苏行畚面前做做样子,这会儿却眼圈儿一红,心里委屈得紧了。裴二爷下了马就要来扶她,她却去搀云湄,并不瞧裴二爷一眼。裴二爷看她头发凌乱身上带伤少不得一阵心疼,便拍了拍她背安慰说:“都是为师的不是,为师来晚了。我卿儿最乖,不哭不哭。”

云湄亦见了礼,只是平静许多,道:“二爷。”罢了便看向蓼花楼内。

甄八爷的手下多是物华本地人,都听过裴二爷的大名,也知道这是物华城头一号开罪不起的人,又见甄八爷被撂倒在地,四下看看,皆皆不敢妄动。蒋宽见云湄无恙,龇牙咧嘴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云湄略一迟疑,也不顾周遭议论便进去在他近旁蹲下,二人四目相对默默无言,末了,云湄方摸出帕子,却也不敢为他抆拭,蒋宽见她如此倒也愣了,伸手欲捉云湄的手,竟也不敢,别扭了半晌还是蒋宽先开口说:“我没事,你莫担心。”

正是此时,外面人群忽然喧闹起来,云卿抬头一看,竟是卢府尹亲自带了大队人马过来。云卿远远看着,只觉卢府尹仿佛不悦,似丈二和摸不着头脑,像是经别人提点才走这一遭、根本不晓得此番来蓼花楼所为何事一样。裴二爷却登时笑了,若有所思点点头,自言自语说:“好小子,果真是个人精!”听得云卿如坠雾里。

这时间,裴二爷已一拍云卿脑袋扣抵了她斗篷上的兜帽并将她搂在臂弯,这才上前笑说:“哎唷竟是卢大人!见过卢大人!”

卢府尹惊得倒退半步,僵了半晌方喜道:“裴二爷!”然而瞧着裴二爷手上马鞭,再看看身旁重伤的甄八爷,不免惊讶了片刻,心说这二人八竿子打不着的怎得何时结了仇怨他竟不知。而裴二爷怀中搂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虽斗篷遮了大半面目,却也依稀看得出是个美人儿,便不免猜测别是双龙夺珠罢?

于是只得试探说:“裴二爷别来无恙吧?下官只听说裴二爷远赴巴蜀游玩,又听闻巴蜀遭了山洪十分危险,便同别人一道为二爷担心着。岂料果真是天佑贤德,真真是当今圣上赏识的人,从来自有神明庇佑,哪里能叫邪灵侵体呢!”

这话压着声儿,四下又乱,周遭百姓自是听不见的。裴二爷知他难做,便道:“托卢大人洪福一切安好。说来此番竟有奇遇,因机缘巧合,又蒙皇恩浩荡,竟得了这御赐的马鞭。圣上有言,‘马者,通有无,畅往来,传音讯,战沙场,可当大任也,然马愚鲁,故而需鞭,方能而不乱。’还道,‘奸佞如脱缰,恶霸似野马,当以此鞭驯之,不可稍怠。’我自感念天恩,然而又一想,我大征幸得明君四海清平,我物华又有卢大人治理有方海晏河清,想来是用不上这御赐的马鞭了。不料这才回城,就撞见这劳什子甄八爷带人将蒋家大少爷打得遍体鳞伤,那蒋大少爷才十来岁的毛娃子,我便不欲多管闲事,却也不能眼见蒋大少爷在卢大人治下被人活活打死而袖手旁观哪!大人您说呢?”

卢大人一惊,顺着裴二爷目光往蓼花楼里一看,这才看到蒋宽竟鼻青脸肿浑身是伤,一条胳膊上草草扎的一方帕子早就让血给洇透了,看着甚是吓人。他自晓得蒋家最是盛气凌人,而裴二爷既找好了由头,这里便也不需费心了,于是匆匆向裴二爷道了谢便进门去瞧蒋宽的伤势。

蒋宽早先见裴二爷将云卿遮得严严实实,便也依样画葫芦将云湄藏了起来,并吩咐秋官龄官两个小厮唤了轿子先行送云湄回去。云湄本担忧得紧,蒋宽一发话她倒也听,便不多问地顺从了。那卢府尹虽吩咐人救治甄八爷,然而蒋宽这厢却更是嘘寒问暖,末了更亲自用马车送蒋宽回府,且差人去裴家药房请了坐堂的大夫亲自前往蒋家号脉开方,也算尽足了人事,然而天命如何乃是后话,暂且不提。

而裴二爷则早早地扬鞭策马,携云卿往岚园处奔去了。

此时已经是半夜,冬夜晴好,依稀可见几粒星子。裴二爷沿着沁河旁的古道走,马蹄达达,寒风猎猎,云卿心中疲惫,只一心窝在师傅怀中闭目养神。走了半晌,因觉前方灯火通明,云卿以为到了岚园便睁开眼,怎料裴二爷绕了路,此刻面前是灯笼坊苏记。

云卿睁开眼时,迎面而来的正是苏记门前几串奶白色的羊皮灯笼,透着氤氲晕白的光。灯下有一人正与孙成说话,听得马蹄声便笑着抬头,那人长身玉立丰神朗朗一如初见,教云卿好一阵恍惚。裴二爷却也勒了马,看了慕垂凉好一阵子方问云卿说:“卿儿,你认得他?”语气大为不屑。

云卿一怔,也忘了自己正生着师傅的气,忙说:“认、认得……哦不,不太认得,只晓得是慕家、慕家的……”她这厢说得磕磕巴巴,慕垂凉自然笑意更深,仿佛看她笑话,云卿尚恼着他,便也住口不言,将头扭向另一边。

慕垂凉并不上前,只是远远地对裴二爷抱拳算作行礼,裴二爷却老大不乐意,“哼”一声对云卿说:“不认识最好,这人可真讨厌!”

云卿闻言下意识欲辩,却见慕垂凉浑不在意,远远地笑得更加开心,云卿便再度收回目光,咬着嘴唇点头附和说:“是了,他这人最讨厌了!”

慕垂凉更加乐不可支,似乎从未如此开心过。师徒俩心思虽不在一处,看那人笑却都看得心烦,便早早儿地策马回府了。

原来当日下午云卿路过地藏王菩萨庙时商陆便知裴二爷今日要回物华了。裴二爷既然还活着,先前封岚园的事自然也就不能作数。商陆还记着当日被逼搬出岚园的惨状,便故意不去禀告卢府尹就自揭了封条儿率人进门洒扫。岚园虽大,好歹收拾了裴二爷、云卿和云湄等人的屋子,只等二爷回来。可眼见天儿都黑了,不仅没等到裴二爷,却听说连云卿云湄都一并不见了,这才慌了神儿四处寻找,几番遍寻不得,芣苢等几个年纪小的丫头都急哭了,商陆走投无路,正和紫苏商量要不要去求裴家帮忙,见云湄回来,一群人这才安了心。

云卿和裴二爷策马到了岚园门口,只见商陆带着紫苏、蒹葭等七八个得力仆从齐齐候在门外,人虽不多,却一人提一盏灯笼,在门口笼出一片光亮。见二人下马,几个人齐声道:“给二爷请安。给小姐请安。”两句话出口哭乱一群丫鬟。

云卿昨儿一身是伤,刚收拾出来的屋子又一股子霉气,连带想不通透许多事,便整晚都没睡好,次日更是早早儿地起了。蒹葭伺候她更衣,云卿心不在焉,等收拾妥帖时方看到今儿穿了一袭月牙白内裙,外罩浅豆绿枣花纹褙子,钗环也是白玉为主,看着分外乖巧。云卿对着镜子左右瞧了,却是笑:“今儿不穿这个,你把师傅送我那套云纹红玉拿来。”当日搬离岚园,这东西收拾起来,昨儿匆忙也不记得放在哪里,蒹葭只得再去找。等捧回了盒子,却见云卿已自行换好了衣裳,是海棠缠枝云纹锦绣上裳,蜜粉银丝团福绫子长裙,外罩落英缤纷绯红春樱苏绣褙子,看着当真是明艳照人。那一盒云纹红玉是两钗两簪一镯一佩,云卿便将发上钗环尽数去了,让蒹葭重梳了个高高的飞天髻,将云纹红玉与她装扮起来。因昨儿睡得不好精气神儿稍欠,便略施粉黛稍加遮掩。蒹葭看了便偷笑:“知道的说你是为了让二爷放心,不知道的,还道你今儿要见情郎呢!”

云卿作势要拧她的脸,二人嬉笑打闹着便出了房门。

裴二爷住的醉望斋与云卿的拾云轩中间只隔着个花园。此时还在腊月,园子里只有几株寒梅盛开,粉色白色碧色皆有,算个点缀,中间唯有一株红梅,开得虽不盛,但老树虬枝,独有韵味。云卿路过此处,却闻到一股异香,其味馥郁醇厚,大不同于梅香之清寒,云卿少不得止步看去,便疑道:“咦,岚园何时来了客人?”

078 贵客

面前的少年和云卿年纪相仿,只简单一袭普通青衣,腰间挂着一块方形白玉佩。云卿认得那玉佩乃是她师傅裴二爷的,于是晓得这客人不同寻常。细看之下,那少年容颜清俊,身段风流,比女儿家还要俏丽许多,只是目光清澈中似比同龄人更为坚毅,显露出些许男儿气概来。云卿心想,这样的气质,虽安静了些,却并不柔弱,应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少年见云卿打量,又观她衣着神色便可知身份,却并未开口,只是微微一笑目露赞色,和气又客气地点了个头。

“真是巧了,竟都在呢,”紫苏绕过一株梅花笑盈盈过来说,“二爷叫我来请你们到他的醉望斋去一趟呢!”

“我们?”云卿惊讶,心说不是要正经介绍他二人了吧?然而转眼一想,若真是贵客临门,或让云卿去拜见客人,或携客人去她那里坐,怎会要紫苏把二人一起请过去?便试问说:“这一大早的,别是什么客人扰了师傅清静,叫他老人家不开心了吧?”

紫苏只知道少年是贵客,究竟是何方神圣倒也并不清楚,便不好将话敞开了说,只笑道:“就数你机灵了!不过二爷开不开心我看不大出来,只是醉望斋的客人与你却是有一些渊源的,你且快去看看吧!再说了,二爷回来头一顿饭,你可不得在旁边伺候着么?”

云卿便笑说:“我可还恼着呢,才不去伺候他用饭。”话是这么说,却也即刻就同少年一道随紫苏去了。

醉望斋是裴二爷的起居住处,门外楹联用狂草写着《诗经?小雅?采薇》的名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横批仍是“薄梦惊薇”。少年细品一番,却是笑了,点点头开了口说:“张颠的字。”

云卿看着少年出神的样子忘了接话茬儿,想起来时却又失了时机,想再说什么也都略嫌突兀了,一时有些懊恼。少年抿嘴一笑,清清淡淡说了句:“姑娘拜了位好师傅。”

云卿听得分明,点点头同少年一道跨过门槛,说:“确是如此。我是命里有福的人。”

少年默然片刻,边走边笑说:“姑娘之福,何止如此。”

云卿细品一会儿,心下稍安,回道:“承您吉言。”

他们这几句话意连词不连,紫苏和蒹葭每听一句都觉突然,然而短短一段路,等到了醉望斋紫苏进去通传时,已显见云卿与那少年不止和睦,神色间已十分亲昵了。

紫苏进去通传后,却是裴二爷亲自出来,乍一见云卿锦衣华服环佩叮当,便长舒了一口气,细看之下,只见云卿眉舒而翠,恰若青天碧水横生翠柳,目澄而清,且如秋高气爽潋滟清波,鼻挺而翘,如美玉雕,嘴红而润,若樱桃作。一时心里得意,也忘了云卿还恼着,直拉了云卿的手十分炫耀地对那少年说:“六哥儿,我这闺女怎么样?”

裴二爷与云卿虽情同父女,但明面儿上向来是以师徒相称的。云卿睨了他一眼,撇了撇嘴,也不说破。那六哥儿自然瞧出这师徒二人的亲厚,便玩笑说:“我怎不闻裴二爷还有这么伶俐的一个闺女?裴二爷别是硬拉了别人家的女儿来充福气吧?”

六哥儿虽负手而立颇有气度,但毕竟形容尚幼,身量亦不足。裴二爷便居高临下恨恨咬牙了一番,最后十分赌气似的说:“得,就凭你这句话,从今儿起就是我闺女了!吃完饭就去烧香祭祖入族谱!”

云卿这才抽了手说:“我才不呢,凭你这样的爹爹,一年到头见不到一回,这厢都流落街头性命堪忧了那厢还不知在哪儿逍遥自在呢,我要这样的爹做什么?只图个好听的?不要,操不尽这心,费不起这麻烦!”说完故意扭头不看他。蒹葭和紫苏便在一旁偷笑,六哥儿也存心看笑话。裴二爷自知理亏,搂了云卿肩膀讨好地赔不是:“这回都是为师的错,叫我卿儿受苦了。”

毕竟内间还有客人,紫苏便提醒说:“二爷,饭已摆上了。”

裴二爷忙说:“走走走,先吃饭。”走了两步一想,又吩咐说:“今儿是年二十九了吧?前些日子我不在,叫你们受尽了委屈,今年这年就放开了过,怎么热闹怎么高兴怎么来,你和商陆先商量着,回头一应呈秉云卿也就是了。”紫苏应下,也就去了。蒹葭见此,也寻了由头先行退下了。

三人一道进了裴二爷的书房。说是书房,里头却不只是典籍古册,还有各种稀奇的小玩意儿,什么桃核雕的“西湖映月”,白米铺的“冬雪晚晴”,粗纱织的“沙场点兵”,在书架上间或存着,十分有趣。云卿扫了一圈儿,没添什么新东西,也就不在意了,倒是六哥儿看得津津有味,看得欢喜时便微微抿起一线笑,看得疑惑时却也绝不开口问,只多品一会儿罢了。他瞧着那些物件儿,云卿瞧着他,裴二爷再瞧着他俩,如此又耗了好大一会儿工夫。裴二爷盘算着时间,等六哥儿看完一件各色玉屑粘成“物华天宝”时说:“得了,六哥儿,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