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兵见朱棣不但没有责备他,还很关怀的让他去看病,磕头道谢后,才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我看了朱棣一眼,低声道,“十几万大军的制衣费,可是不小的一笔,咱们现在还拿得出来吗?”朱棣微微抬眼看向我,深呼一口气,什么都没说,牵着缰绳往前走了。
这时候三保跟了上来,低声道,“你可别问王爷这种话了,咱们的军饷几乎要用光了,再拖下去,只怕将士们的饮食都跟不上了,哪里还有购置棉衣的钱。”我皱眉道,“如果这样的话,怎么熬下去呢?铁弦此人,不止坚忍不拔,而且计谋高超,他们只要熬到朝廷输送物资或者军队来,有他的带领,只怕就不是从前李景隆带兵的那番光景了。”
“所以王爷前番才会多方思虑之后决定水淹济南城……”三保甫一说完,便觉得失言,看了我一眼之后才道,“算了,那事过去了,王爷已经听了你的建议,把水撤了。南军北军,南民北民,总有一边要受罪,或者说,两边都要受罪,谁说得到一定呢?”
我哑口无言,木木的看着三保也朝前走去,只好下马来,牵着马儿慢慢的在一边走着,渐渐地大军也把我甩了下来,直到所有人几乎都看不见了,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我抬头一看,才见到朱颜血直挺挺的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你来做什么?”我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朱颜血看了看济南城门,微笑道,“看看这城池究竟是多么的坚不可摧。我听说有人用一块破木牌便抵挡住燕军十万雄师,引为奇谭,不得不来看看。那个想出主意的人只怕今夜要在济南城内受万人追捧,他的威望越高,这座城池的城墙也会跟着越高,越厚,越难以摧毁。而燕军,只能在寒冷饥饿之中,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看了朱颜血一眼,不耐烦道。
朱颜血对着我笑了笑,“我想说的是,现在的局面都是因为你一句话,真的是红颜一怒值千金,你这一怒,值的不止是千金,还是千军万马啊。”
我跨上马背,将马儿赶起来,迅速的离开了,身后依旧仿佛有朱颜血的嘲笑声。我不是因为她的嘲笑才这样逃避,我是因为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现实而逃避。如果不是我一时仁慈,劝阻朱棣放水淹城,朱棣现在就不必面对这样的局势,也不必被逼的这样走投无路了。
我在马上狂奔一阵,终究是无济于事,直到天黑,才慢慢的回到营地,踏进帐篷,刚一点燃蜡烛,却发现一个人影坐在我的帐篷内,我几乎吓得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朱棣。
“王爷……您怎么在这里。”我支吾着问道。
朱棣并没有答话,只是温柔的看着我,一动也不动。我走到他身边,将烛台放下,如豆的灯光摇曳不定,朱棣的脸庞也忽明忽暗,一时刚毅,一时柔和。
“我是不是……走错了?”朱棣的声音有些嘶哑,也有些迷茫。
“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不知怎么回答。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我问你,我是不是走错了路,是不是不该靖难,是不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该和周王湘王他们一样,束手就擒,亦或自我了结……总之,不该心存妄想,自认为自己可以改变命运……”
“不,不是这样的,凡事总会遇到阻挠,哪怕是赶路,也不可能一条大道康庄无比,必定遭遇荆枣,才会在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更加珍惜。”
“你说得对,凡是轻易到手的东西,就会不珍惜。父皇穷尽半生,几乎是舍命才夺下这江山,是以他后半生更加认真,反不比从前松懈,为子孙守护这江山,而允炆,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全天下,他如今所作所为,就是太不珍惜!”朱棣的额头隐隐的显出青筋,他的拳头紧紧地攥着,满是不甘。
我将手覆在他的拳上,柔声道,“你怎么知道皇上是不珍惜?他就是因为太珍惜了,才会走上削藩这条路。”
朱棣眼神中满是迷惘,“你是说,所有人都在珍惜?那我还怎么去夺取天下?”
我将他的拳头松开,低声道,“并不是所有付出都会得到回报,你再珍惜那春华秋叶,又有何用?不属于你的,只会随着流水逝去。很多东西,生来便有了主人,即使暂时流落在外,总有回归的那一刻。这天下,生来便是先帝的,是你的,并不是朱允炆的,他不过是暂时握了一握,待不到焐热,便又会失去。”
朱棣的气息越来越重,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坚定,他反手握住了我的手。
“王爷!不好啦!”朱棣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话,帐篷外便响起了三保的声音,他直接摔帘进来,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抱拳,“王爷!”
我不禁大为吃惊,在这满是野蛮粗汉的军营中,三保只怕是最温文儒雅的人了,即使是在高贵的皇宫,他也是处处守礼,可以做到滴水不漏,而现在,他居然连在门外询问都来不及,就闯了进来,也顾不上我和朱棣正在说话,一定是出了大事!
“怎么了?”朱棣也站起身来问道,他对三保的了解不亚于我,三保这样仓皇,他也有些慌了。
“铁弦开了城门,不过不是投降,而是带着十万大军杀过来了!”
“什么!”朱棣不禁拍案。
不止是朱棣拍案,所有人都被铁弦的行为震惊了,他居然在李景隆逃脱期间一路跟在李景隆身后默默地收拢那些散落的南军,一路退到济南之时,他竟然渐渐的收了十万大军,这些天他让这些闻燕变色的败军在济南城内养精蓄锐,什么也不让他们做,只要他们看着自己如何一步步的紧逼朱棣,直到今天,朱棣在一次败兵而走,城内那些南军终于相信了,铁弦不是李景隆,跟着他也许不会吃败仗,朱棣也不是不败的战神,他竟然会向铁弦低头。他们的信心重新被铁弦拾起,他们作为战士的荣誉也再次被铁弦鼓舞起来。他们在酒足饭饱之后,拿起了刀枪棍棒,勇猛的朝朱棣反击过来。
士气这个东西,摸不着看不到,但是却必不可少。此时的铁弦有了士气,而朱棣的手下却没有了士气,他们也感受到了主帅朱棣的沮丧,铁弦这次来势汹汹的进攻,朱棣这边竟然大有败势。三保越龙城等见情势不对,只得率领军队一边打一边退,竟然让铁弦一路追着又把德州给抢了回去。
又是一个十一月,寒风凛冽,严寒将至。朱颜血受命从北平城燕王妃徐云华的手里运回一批棉衣,总算将战士们的寒冷稍稍驱走一些。
朱棣此时不在营蓬之内。山野间有一处明火,我骑着马缓缓靠了过去,朱棣没有带任何手下,独自一人生了这么一堆火,正一边烘着自己的手,一边出神的望着火焰。
我下马走了过去,“在火中看到了什么先机?”
朱棣看了看我,微笑道,“我不信任何神明。我只信自己。”
“不信神明,只信自己的燕王,竟然被南军一路追击,退到德州以北。你是在向朝廷投降吗?”我解开自己的斗篷,也坐到火堆边,“真冷啊。”
“冬天来了。”朱棣看着火焰道。
“冬天来了,春天就在眼前。”
第232章.52.内部之乱
朱棣闷闷的看向我,浅笑道,“如果熬不过这个冬天,来年的春天再美,也终究是别人的。”
“济南攻不破,德州被抢回,将士们没有抵御严寒的衣裳,没有赖以果腹的食物,这个冬天……确实才刚刚开始啊。”我从身旁捡了几根干柴,扔进火堆,那火焰蹭的一下蹿高,发出哔啵的声响,我这才将冻得有些发红的双手也伸到火焰之上,“不过,总有温暖的地方,哪怕只是一团小小的火焰,只要有人不断的添加柴薪,燎原便指日可待。”
朱棣侧身看了看我,没有说话。我笑道,“我知道你心烦意乱,躲到这里乃是因为不想有人打扰,我并不是来打扰你的,而是来给你送好消息。”
“什么消息?”朱棣从脚边捡起一个牛皮袋,仰着头将里面的酒水往嘴里灌着。
“哦,先说个坏消息。皇上……”我笑了笑,顿住了,“当今的皇上,已然下令,山东参政铁弦不畏强权,抵御燕军,英勇有加,特封为山东布政使。”
朱棣冷笑一声,“小鸟儿终于长大了,知道了谁该册封,谁该受到奖赏了。”
“皇上还封了跟在铁弦为兵部侍郎。”
朱棣身子微微侧了侧,良久,哈哈大笑道,“朝廷真的是没有人了,竟然让一个酸书生做了兵部尚书,父王要是在天有灵,只怕要从陵寝里气得爬出来了。”
“铁弦虽是文官,但是你不得不承认,当今朝廷之内,比他更有资格做兵部尚书的人,恐怕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