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卫东拉着他:“你要相信福香。”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她如何一个人独立生活。
陈福香翕了翕鼻子,精致的小脸皱成了苦瓜状:“我奶奶没有留下绣品。我妈很早就走了,奶奶要抚养我跟哥哥,每天都要下地干活,还要回家洗衣做饭种菜,她没时间绣。就冬天的时候做鞋子、纳鞋垫,教教我,我们以前住的房子也塌了,什么都没有留。”
这个年代,很多手艺人为了生存放下了潜心练习多年的手艺,拿起了锄头镰刀下地干活挣工分,这个并不稀奇。
马主任只是觉得有些唏嘘和遗憾。
陈福香这小姑娘才17岁,而且她奶奶都过世好几年了,也就说她没学多少年,就能有如此不凡的绣艺,那她奶奶的绣艺是何等的高超,肯定是哪家没落的绣艺传人,而且还是融会贯通,采众家之长的那种。
可惜却不得见,也没留下传世的绣品,更别提向她学习了。
叹息一声,马主任跟两个大师傅商议一番后,给她评了等级:“福香,你的绣艺不错,不过基本功不算牢,还有些地方比较毛糙,需要继续练习,所以目前给你评定为初级师傅,拿3级工资,好好干。”
见终于尘埃落定了,陈阳大大地松了口气,拉着岑卫东问:“3级工资是多少?”
岑卫东小声跟他解释:“企业实行8级工资制,从1到8依次递增,前面还有个学徒工。不过刺绣厂这边因为门槛相对比较高,临时工拿学徒工的工资14元,一级学徒拿1级工资……3级工资每个月有42元。”
听到这个答案,陈阳惊得合不拢嘴。这么多钱,一个月顶得上他们在乡下干一年,不,很多乡下人一年下来也攒不了四十块,难怪大家都想进城呢!
抚了抚胸口,消化了一下这个消息,他斜眼瞅岑卫东:“你工资多少啊?”
“我拿十四级工资,141元。”岑卫东如实说。
陈阳两眼瞪得铜铃那么大。这么多钱,三个月的工资就可以建一个他家的那种砖瓦房,想当初他建房子多吃力啊,要不是福香发了一笔横财,别说砖瓦房,泥坯房房都困难。
陈阳本来觉得卖房子的四百块蛮多了,哪晓得完全进城之后完全不够看。深受刺激,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我入伍能拿到多少工资?”
岑卫拍了拍他的肩:“刚入伍每个月5块钱津贴,好好干,提干工资就涨了。”
听到这句话,陈阳深深地自闭了,比不过岑卫东就算了,连妹妹的一半的一半都不如。看样子,他很长一段时间,挣的钱都不会比妹妹多,以后别说给妹子塞钱了,只怕还得妹妹补贴他,想想都悲伤,他简直不想说话了。
于是陈福香跟厂里于青青出来时就看到她哥哥这副郁闷到极点的表情。
她挑了挑眉,问岑卫东:“我哥咋啦?”
“受刺激了,别管他。”岑卫东顺手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问道,“你的宿舍确定好了吗?”
陈福香点头,指着旁边的于青青说:“嗯,我住青青旁边,她现在带我去宿舍。青青,这是我哥哥陈阳,还有卫东哥。”
于青青是个比陈福香大两岁的姑娘,长得很高,大概有170,性格爽朗,大大方方地跟两人打了声招呼,然后说:“你们跟我来吧。”
刺绣厂的职工宿舍就在工厂后面,是一栋四层楼高的筒子楼,于青青住在二楼拐角的203宿舍,陈福香在她隔壁202。
她拿了钥匙递给陈福香。
陈福香打开门,这个房间不大,只有十几平米,可能有一段时间没有住人了,里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我那边有水桶和抹布。”于青青主动说。
但陈阳可是省钱小能手,尤其是他们家房子都卖了,不回去了,凡是比较有用的东西,他都带了过来,闻言,连忙拒绝:“谢谢,不用了,我们都带了。”
说着他从背包里翻出一张旧毛巾和一个水盆,然后蹬蹬蹬地下楼打了一桶水,三个人扫地的扫地,抆窗子的抆窗子,丢垃圾的丢垃圾。不到半个小事就把这间小屋收拾干净了。
于青青本来想帮忙的,见实在没自己的用武之地,便说:“福香,那我回去上班了,你有什么不懂的到厂子里来叫我。”
“好,谢谢你。”陈福香点头。
把屋子收拾干净后,接下来是添置东西。这个屋子里只有一张陈旧的木板床和一张吃饭的四角桌,其他什么都没了,连椅子都没有一张。
陈阳把带来的旧棉被铺在床上,然后再铺上凉席,挂上蚊帐。因为不打算回去了,他把家里比较好的两床被子都拿过来了,福香垫一床,盖一床,刚好合适。
弄好床,再看家里还是空荡荡的,像锅碗瓢盆暖水壶这类生活必需用品通通都没有。
“去百货商场吧。”岑卫东拿了一支笔和本子出来,将自己想到的东西都记了下来,然后递给他们兄妹,“你们看看还有什么需要买的,再添上。”
陈阳接过本子,岑卫东想得很周全,除了椅子、牙膏牙刷、火柴、暖水壶、锅碗瓢盆等生活必需品,他还列了柴米油盐和挂面。
看到最后,陈阳问:“福香要自己开伙吗?这屋子这么窄,怎么做饭,走廊边?”
他们上楼的时候,看到不少人家门口放着一个煤炉子,上面还放着一个铝皮水壶。靠炉子的墙壁被熏得发黑,估摸着大家都在这做饭。
进城后,陈阳什么都满意,唯独不满意这住房。城里的住房太拥挤了,还没他们乡下宽敞,像福香,就只有这么一间小屋子住,茅房都得跟几十户人家一起用。
“不用自己做饭,刺绣厂的食堂跟服装厂是一起的,她一个人去食堂吃就行了。不过还是要弄个煤炉子,不然天气冷了没热水用,还有喝热水也需要自己烧。再买点面条和鸡蛋放家里,她下班回来饿了,可以在家里简单地弄一顿。”岑卫东详细解释道,既是说给陈阳听的,更是在教陈福香。
他们兄妹俩没在城里生活过,光知道有食堂,但食堂也不是万能的,万一去晚了,也可能没有吃的或只剩一些残羹冷炙,夏天还好,冬天怎么吃?
陈阳见他比自己考虑得更周全,没再提意见,不过他考虑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将岑卫东拉到一边说:“那个……票你换了吗?”
“都准备好了,走吧。”岑卫东翻开口袋给他看,里面厚厚一叠票。
陈阳放心了,他说:“我没法弄到票,换成钱给你吧。”
岑卫东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直接把票全塞进了陈阳的口袋:“不用,没花钱的,这是我这几个月的票,当时在乡下,一直没用,徐政委帮我拿着。昨晚他听说我要买东西,就都给我了,我又用烟票和粮票换了铝锅铁锅票,票我出,钱你掏,这总行了吧?”
“谢谢。”陈阳默了一下,感激地说,“要不是你,我们兄妹俩铁定得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这些票他先记着,等他参军了,发的票都存着,福香跟岑卫东成了就算了,要是没成再私底下把票还了。
“哥哥,你们说啥呢,走啦。”陈福香拎着垃圾出来,就见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他们俩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陈阳收起了票和纸条:“这就来。”
有票有钱,他出门底气也足了。
三人直接去了百货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