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公主命人送上美酒,邀着大家共饮,并说道:“是不是《广陵散》都无所谓,好听就行。夫人若喜欢,让维钧教你此曲可好?”
苏阮有些心动,但觉得公主在这个场合说这话,好像有点别的含义,正要婉拒,华维钧说道:“此曲其实不难,只是须得练习,在下誊抄一份曲谱,送到府上可好?”
“好啊,多谢你。”苏阮欣然接受。
永嘉公主笑道:“夫人别轻易放过他,维钧不光琴弹得出神入化,剑舞也跳得好极了,只是轻易不肯显露,非得是酒喝多了才行。”
苏铃听见,便笑道:“是么?那可得多敬他几杯,叫他快点醉了才好!”说着就催迟应麟代自己去敬华维钧。
迟应麟非常听话,自己提着酒壶就来敬华维钧。华维钧也没拒绝,跟他连着对饮了六杯酒,喝得迟应麟面上泛红,败退而去,他自己却面不改色。
接着另外两个落单的男子也轮番来敬,眨眼间就喝空了四壶酒,华维钧还是没看出有醉意。
苏阮怕再闹下去不好看,忙出面制止:“好了好了,剑舞下次再看也不晚,今日听了两首妙曲,已然心满意足。”
她出面解围,自是没人再有话说。
此时正好外面下起小雨,永嘉公主就提议转去厅中继续饮宴,一行人从藤萝遮蔽的凉棚中鱼贯而出,轮到苏阮时,华维钧上前一步,接过侍女手中的伞,遮到她面前。
苏阮愣了一下,华维钧坦然一笑,低声道:“多谢夫人解围。”
苏阮想说不必,后面永嘉公主已笑道:“夫人放心走吧,这伞够大。”
苏阮下意识看了一眼伞,确实不小,只得迈步出去,华维钧跟在她身旁,侧身而行,在她身侧留出足有半臂之远的距离。
这真是个很难让人不对他心生好感的人。
举止稳重,不轻浮,有分寸,又琴技惊人。可这样的人,又是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的呢?从他琴曲之中,明明听出身有傲骨、志向远大,为何他甘愿给永嘉公主的宴席做陪客?
“夫人这边走。”
在苏阮出神之时,华维钧突然出声提醒。
苏阮回神,看了眼他指的方向,是要上台阶,便提起裙子,缓步上去,顺势问道:“你常来公主这处别馆?”
“这是第二次来。”华维钧随着苏阮的脚步,走得很慢,“上次是今年早春,各地士子齐聚京城,公主宴请几位名士,叫我来见见世面。”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一眼,见永嘉公主离得不近,就低声和苏阮说:“我就是那次喝醉了,提起宝剑撒酒疯,他们还当我是跳剑舞,纷纷给我叫好,真是惭愧。”
苏阮实在忍不住,掩面笑出了声。
“所以,今日我要是再喝醉了,去拿宝剑,夫人千万记得,离我远一点,莫要误伤了。”
苏阮笑得更厉害了。
华维钧一脸自嘲,等苏阮笑够了停下,他接着又说:“反正实话已经说了,我再多说一句可能冒犯夫人的话,希望夫人听了,莫要责怪。”
苏阮笑意还没全收敛,就弯着眉眼看他,等他语出惊人。
“其实我今日,是为了琴来的。”
苏阮没懂:“琴?”
华维钧郑重点头:“刚才那张琴,夫人没上手一弹,真是太可惜了,听说是魏晋名士嵇公弹奏过的名琴,寻常宴客,公主都不舍得拿出来。”
“是么?”
华维钧又一次点头,苏阮就笑道,“所以你今日是为了弹这好琴,才勉为其难来的?”
“不不不。”华维钧摇头,“不勉强。有好琴可弹,还有人焚香伺候,加上美景美酒……”
他目光大胆地落在苏阮脸上,令人几乎以为他下一个词就要说“美人”,华维钧却垂眸一笑道:“还有夫人的美妙阮曲,此番维钧,真是不虚此行。”
苏阮名阮,对这个字本就比较在意,让他这么一形容,心里更觉异样,便没答话,径自上台阶往厅中去。
华维钧有点惊讶,但仍很快就跟上了苏阮的步伐,低声认错道:“果然还是冒犯了夫人。我这个人,生于乡野之间,礼仪粗疏,还请夫人……”
“生于乡野之间?”苏阮不信,“那你从何处学的古琴?我瞧你技法娴熟,至少练了有十几年了吧?”
“瞒不过方家,我七岁开始学琴,至今十五年了。”华维钧说完这句,似乎有点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道,“早年经历,实在一言难尽,改日夫人有暇,若不嫌弃,我再说给夫人听吧。”
这时他们已经到了厅堂檐下,华维钧收了伞交给侍女,苏阮这才发觉他另一边肩头都湿了,忙叫侍女拿布帕给他抆。
自己旁边站着说道:“没什么冒犯的。我只是有点疑惑,你既心有志向,公主也有提携之意,为何……”
华维钧接过侍女拿来的布帕,一边抆肩头的雨水,一边走向苏阮,低声答道:“维钧学琴,并非为此。”
他们都已经到了门口,却不进去,只站在这里说话,时间长了未免奇怪,而且这种场合也确实不适合谈得太深,苏阮便没再问,转头进了厅中。
这一日的宴饮,到了后半厅中这段,渐渐有些乏善可陈,所以雨一停,苏阮就提出告辞,永嘉公主也没深留,约了改日再聚,就送她们走了。
苏阮回去颇觉疲惫,早早就睡了。第二日又下了一日雨,她懒怠动弹,想起华维钧的超卓琴技,便叫找出圣上赐的琴来,自己拨弹着练习了一天。
到晚间她才想起来,跟丽娘嘀咕:“大姐倒挺沉得住气,我以为她会来和我谈谈呢。”
丽娘不解,苏阮就悄悄和她说了席上的事,丽娘听得咋舌不已,苏阮却笑道:“有什么的,我早听说京中贵主爱养男宠。你不觉得这样也好么?大姐有个寄托,免得她东想西想的,又去惹别的事。”
“那……您……”丽娘小心探问。
“我什么我?”苏阮斜她一眼,“一个冤家我都理不清楚,我哪有闲心惹这些?”
丽娘偷笑,见苏阮又瞪她,忙说:“也不知道郎君到东都了没有?”
“哪有那么快?他才走了九天……”
话没说完,就见丽娘又笑起来,苏阮恍然发觉自己竟算得如此清楚,顿时恼羞成怒,把丽娘赶出去,自己翻身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