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地声响在冰室中掠过,可能是刀刃隔开肌肤的声音,抑或者是鲜血喷溅出身体时的声音,其实是一种很悦耳的带着质感的声音。
总之,下一个瞬间,一道血线抛洒出来,落在床畔的寒冰池中。
陆江北远远站在十几丈外,不料竟有这样的变故,面色急变,飞身扑过来,可变故已然发生,飞得再快也是枉然一场空。
“啊——”
他暴喝一声扑到近前,单手抬着何当归的后颈将她扶起来,匆匆检查一阵后并不见任何伤口或血迹,心中疑惑着什么,又似明白了什么。不及多想,他先抬手封了她双臂的穴道,让她不能动弹半分,口中匆匆解释说:“我只是顺水推舟,没有逼迫你的意思,你万不可萌生死念,否则死的绝不止你一人。”
“啪!”
玉手中的匕首落在冰面上,发出类似金属相撞的声音,滚落两圈,刻着何当归小像的一面翻转朝向上面,还是稚嫩的怯怯的笑。而床上的那一位却面色惨白若冰雪,唇瓣颤动两下,明明陆江北没有封她的哑穴,可她的声音却被冻结在满满一肺腑的寒气中。果然是他。为什么是他。他怎么样了。
陆江北焦虑地回身,抓瞎地在寒冰池中四顾,口中呼唤:“出来吧,你伤得怎么样?还能显形吗,老高?”
没有人回答,冰窖死寂一片。只有何当归和陆江北二人沉重的喘息声。
何当归缓缓闭上双眼,泪水在面颊上结冰,显形?莫非是隐身术?上一世就曾有所耳闻,东瀛人的遁术和忍术奇妙之至,与中原各大派系的武功均大不相同。没想到,世上真的有能隐形的人,更没想到,段晓楼短短两年,就练成了这样厉害的本事。
陆江北蹙眉等待了半晌,一声声从自己鼻腔中喷出的粗重声响,落在自己的耳朵中,满心都是悔恨,为何如此操之过急,可恶。
“啪。”
寒冰池的地上出现了一滴血迹,圆而红,在冰面上蒸出一点热气,昭示了那名隐身人所在的位置,将何当归与陆江北的目光双双吸引过去。然后,奇异的景象出现在了两人眼前,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空中描描画画,先用一支饱吸了清水,只带一点墨迹的毛笔勾勒出一个人物的大致轮廓,然后再用墨汁浓稠些的素针小狼毫画出细部内容,再往其中填色。
整个过程持续了半盏茶时分,然后,一个站着的冰面人出现在两名观众的眼中。滴血的,是握成了拳头的右手。面具下的一双眼睛仿佛藏着毒针,落在对面二人的身上,悚然可怖。
与此同时,陆江北和何当归双双愣住了。陆江北不可思议的是,眼前人非是高绝,而是段晓楼。而何当归不可置信的是,段晓楼竟会露出这般怨毒的眼神,而且看的人是她!不论别人怎么说,怎么传,她从来都没相信过半个字,直到此刻,周身都暴露在他怨恨的目光中,她还是不可置信。
三人诡异地沉默了片刻,段晓楼率先发飙了,冲着陆江北嘶吼道:“你疯了吗?!为什么把刀放在那里!你为何把刀留给她?”
“对不起,我一时疏忽了,”陆江北焦急地走上前,要察看段晓楼的伤处,口中道,“这玄铁匕首吹毛断发,你伤得怎样,手筋没断吧,给我瞧瞧。”走到近前,两人别扭了几下,陆江北终于获得了查看权,打开那只血淋淋的拳头细看。
段晓楼还是吃人一样瞪视着他,恨声道:“你竟然留给她一把匕首?还放在她枕下!你真疏忽还是假疏忽?平日怎不见你如此大意?好!好!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陆江北扣着他的脉门,将他半强迫式地押去药柜前,一面胡乱翻找出一瓶金创药,一面担忧地说:“小指的筋断了,你切莫乱动,一下都不能动,待我去山庄里给你找续断膏,啊?晓楼?”他抬头确认段晓楼的神智是否还正常,是否还能将他跟床上人摆在同一间屋子里一炷香的时间。但见对方往日漆黑如墨玉的眼珠,此刻魔障出了道道涡旋,几欲噬人一般。
陆江北在心中叹息一声,再回头瞧一眼惊得说不出话的何当归,然后在回头之间,出其不意地抬指封了段晓楼的四处大穴,扶着他倚着药柜坐在地上,叮嘱道:“不要冲穴,也千万别乱动,我去一去便回,切切等我回来,什么都等我回来再说,行不行?”
段晓楼丢给他一个吃人的眼神,不肯开口应他一声,只当对面那人是自己的首号仇人。急得陆江北拱手作揖说:“我真忘了匕首的事了,之前拿银针给她,随手就搁那儿了,我绝对不想她死,我……”他长吁一气,摊着手说,“事实上,我完全没料到隐形的人会是你。一听何当归说冰窖中有第三人在场,又见她的心神明显是被人操控住了,我以为是高绝在用‘那个法子’于暗中向她逼供,我就顺水推舟,将计就计了。段少,你什么时候冲破九重天,练成这套功法的?初四那天,被那小子追着打的时候,你可还没……”
话至此处,他收声不再多言,当着何当归的面揭段少的短,回头他肯定没好果子吃。陆江北连连摇头,抬手抹一把不存在的汗水,却只摸到一张冷冰冰的面具。每次他们一受伤,就集体戴上这种有着疗伤功效的面具,一则是为了尽快伤愈复原,二则是可以掩盖表情、掩饰情绪。事实上,他们喜欢面具的第二个作用,胜过第一个主要用途。
点住了床上和药柜边的两个人,陆江北心道,真是一场无妄之灾,何当归睡了五天五夜都安然无恙,顺风顺水,而她一醒过来就出了这样的事故,看来“红颜祸水”从某种意义上讲,还是一件很有道理的事。假如没有何当归的存在,那现在世上至少有五个男人,睡觉阖眼的时候能踏实一些……
陆江北留下一句:“这里只有你们两个人了,慢慢谈吧,我片刻就回。”说完奔出冰窖大门,绿影骤然冲入头上方的水域中,箭鱼一跃,杳然无踪。
只剩两个人的冰室内,何当归和段晓楼都没被剥夺去说话的权利,可二人都没立刻开始交谈。何当归双眼只看段晓楼的受伤的手,段晓楼无甚表情地看着何当归的脸,两个各看各的,默默看了一会儿。然后,只被陆江北禁锢住双臂的何当归,在床上像鱼儿样挣动了两下,爬起来,一步一步慢慢走到药柜边上,埋头察看段晓楼的手伤。
伤口从左向右划开,横亘在掌心中,最深处是小指下方的切口,筋脉断开一些,虽然上了一层金创药,可还是渗血不止。她看得连连皱眉,想要为那只手疗伤,奈何自己的双臂不能动弹分毫,唉……
然后突然间,段晓楼在她的后脑勺上发问:“你是为了保护他吗?为了他连你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他凭什么能得你如此对待?他将你抛下多少日子不管!你在这儿为他死了,他能为你做些什么?”
何当归抬起头,近距离地看着那个戴面具的男子,轻轻道:“你清瘦了不少,段大人,日饮食得无衰乎?”
段晓楼咬牙瞪了她片刻,方自冷冷一笑道:“都两年过去了再问,不嫌太晚了吗?假如真的因为你而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如今整整两年过去,早就没有命在了——你问得有点迟了,何小姐。”
☆、第382章 情天情海情杀
更新时间:2013-12-02
何当归默然一晌,又问:“手疼得厉害吗?你能冲开穴道吗?冲开穴道,再为我解穴,让我看看你的伤。“””
段晓楼还是噙着冷笑:“你不知道,陆江北为何封住我的穴道么,他怕我会伤到你,他觉得将能自由活动的我同你放在一起,是一件很危险的事,而我,也不否认他的预见性很正确。何当归,若是我此刻还能动,我也不确定自己会做些什么,”他的眼神在她的脸上切割而过,笑得放肆而暧昧,“怎么?还让我冲开穴道吗,害怕了吗,何小姐?”
何当归的娥眉倾出两道忧郁的弧度,轻声说:“段晓楼,我真的担心你的伤,你能否待会儿再生我的气,先让我看看你的伤,行吗?手疼得厉害吗?”像个大人在跟任性的孩子说话。
段晓楼任性地要求道:“吻我,立刻吻我——吻我,就给你解穴。”下颌微微昂起。
何当归甚至没怎么犹豫,立刻凑上前去,抆着冰面具在他的腮旁印下个一吻,深深地。退开之后,她要求道:“冲开穴道,帮我解穴,我才好给你包扎,陆大人太没考量了,再拖下去,你的伤处难免沾染病邪。你不是说过,以后永远都是我的朋友,但有差遣,在所不辞吗?就当帮朋友一个忙,行不行?”
“……是啊,我说过这样的话,”段晓楼的笑意味无穷,“可当时我以为,事情还有转寰的余地,以为你到头来还是我的,因此,那话是对我的妻子说的,不是对你,何小姐。”他的的左臂率先冲开穴道,又去帮右臂和其他部位解封,“一直都以为,你就是天性冷淡的人,冷若冰霜,对男女情爱更冷,我得到的已经是你最好的爱了。”右臂也重获自由,然后是他的双肩和双腿,“原来,你还有如此柔情的一面,为了那家伙,你全然不顾惜自己的命,拿刀子抹脖子。哈,长见识了。”
随着这段说完,他已变成了一个自由人,却没守承诺去给何当归解穴,而是用灰狼看小羊的眼神上下瞧她,考虑着从哪儿下口,味道最佳,口感最肥美。
何当归忧心地瞧着他的右掌,再次要求道:“你的气待会儿冲我再撒,先给我看看你的伤行吗?为我解穴。”
兹拉。兹拉。兹拉。
那只受伤的右手探过一扯,她襟前的锦帛裂开,再一扯,花素绫的中衣变成了废布,最后一扯,比宣纸更薄的素软缎包裹下,雪躯隐约可见,里面的肚兜系带也断了,雪颈被扯出一道血痕。沾血的右手食指,爱惜地抚摸着那一道血痕,发出遗憾的叹息。
“你总是这么爱照顾别人的身体,可你从来都不照顾别人的心,”段晓楼单手圈住她的腰,阻止她的逃离,伤口崩裂的右手从裙底下探进,停在某处踟蹰不进,同时含笑将她压在地上,附耳低语,“那你就来照顾我的身体吧,何妹妹。”他的伤手解开腰带,抛去长衫,覆在她的身上,用身体压制她的挣扎,并开怀笑道,“江北这法子当真妙极,只封双臂的穴道,挠人的爪子就被去掉了,可身子还能照常动弹,使乐趣丝毫不减。”
何当归急得火冒三丈,冲着他的脸大叫道:“不能再用了!你的右手!手筋已经彻底断掉了!再用手就废了!”
“我知道你一向同情弱小,那么,”段晓楼将手筋新断开了两条的掌心摊开在她的眼前,问,“你会因为我变成一个废人,而同情我可怜我,让我真正的快活一次吗?”他附身把头埋在她的胸间,嘀咕着算账说,“你为了那个人,连命都不要,我却救了你的命,那么从此之后,你是否就归我所有了呢?”喷着热气的薄唇去找樱果的甘甜。
热气和冰面具的寒气,交替拂上胸口,何当归打个寒颤,并颤声问道:“你不是对廖之远说过,寻欢是苦涩的,拿走多少痛,过后还会加倍来找你,一层一层往上叠加。几日之前你亲口说的话,难道你不记得了吗?快帮我解穴,让我为你治伤,伤好之后,你再来打我骂我,我都不还手受着还不行吗?”
段晓楼停口,抬头对上她惊慌的眼睛,孩子气地拒绝道:“不治,让它全断掉好了!我知道你是骗我的,你心里装上了别人,跟别人一条心去了,我一伤愈,你又不理睬我了。至于欢爱本身,滋味还是甜的,跟你在一起更甜,我说‘寻欢是苦涩的’,不过因为对象不是你罢了。”
兹拉。她的裙裤也变成了废布,寒气袭上身体,裹挟着男子的气息和炽热体温,是曾经让她最安心的梨花味道。现在正伤害着她。可她却无法生他的气。
他找到她的左臂,再找到上面那颗圆润鲜艳的朱砂痣,眼中旋起滔天巨浪,开怀道:“这么说来,我是第一个,真没想到……时隔两年,你又变成了我的,而他只得了你的心……等你变成我的人,你的心也一并归我了……“每说完一句,他就低头吻一下那颗美丽红痣,等说完第三句,那颗红痣便突兀地在皓腕上消失了。然后,消失的红痣出现在了段晓楼的眉心中央,隔着一层冰面具都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