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神智更清醒的时候,她坐在小学班的课堂上托腮发呆,将昨晚的梦仔细回味了一遍,连连摇头,再再摇头。
她估计,孟瑛根本不认识她。添上“估计”二字,其实是她的女性自尊心在作祟,因为根本不用去估计,她也能知道,孟瑛压根儿就不认得她。理由么,掰着手指能数出三十条——
首先,她因为个头太大只而坐在小学班的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斜对着东厕所以视野狭隘,其次,身为神童而跳级读书的个头相对小只的孟瑛坐在中学班的正数第四排靠窗的位置所以直对着一片视野辽阔的跑马场,然后,他每天上学的八个小时里有三个小时听课三个小时捂嘴笑看小人儿书两个小时呼呼睡觉所以匀不出一分钟的时间往小学教室里看,再然后,他们孟家据说是那个大脑门的孔圣人的英俊的学生孟轲孟子舆没错就是那个“亚圣”孟子的后代所以比她廖家的成分高级多了她家祖上听说是打柴烤鱼的,最后,她这个人无论从长相身材胸部大腿小腿智商情商还是气质风韵内涵高度深度全都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地方可能还不如人家孟瑛的一个贴身丫鬟写的字好看更不如那丫鬟的脸蛋长得好看所以孟瑛看丫鬟都不会看她。
总之啊总之,他就是不可能认识她他怎么可能认识她!平凡如她之所以认识他是因为他是整个应辉书院乃至整个京城的有名人,孟府嫡长子,保定伯世子,未来的保定伯,威武大将军……而平凡如她和身为有名人的他之间没有丝毫交集,唯一的一次她故意制造的邂逅最后还以一个闹剧的悲剧形式而告终。
最后的最后,那一场让她在京城呆不下去以致要离家出走的闹剧以她的滑稽丑态被众人嘲笑而谢了幕,可是孟瑛还是不知道她的名字叫做廖青儿。
为什么现在,他又突然认识她了?还连叫了整整四遍她的闺名?难道是梦境成真了?
——廖青儿,我暗恋你整整四年了,你再不嫁给我,我就切腹自杀了?
☆、第366章 暗恋成真了没
更新时间:2013-11-27
廖青儿赶走一群半夜不睡觉来围观的小丫鬟们后,回身就见孟瑛站在春闺门口,一双桃花眼遥遥望着她所在的方向。虽然这个孟瑛是个“孟瑛老伯”而不是“孟瑛少年”,但廖青儿的心脏还是很不争气地漏跳了两三拍。她故作不在意地走过去,走到门口,路过他身边,与他抆肩而过,一定要,平静而优雅地走过去,留给他一个绝美的侧影……“刷!”
对方扬手一抬,将她拦在门口。她表面上做出一个不解的表情,口中说着“干嘛不让我进?我要去看孟瑄,孟瑄爱小逸,我是小逸的好友no.1。”心中却叫嚣着,妈呀,莫非他是要反扑调戏?莫非老太爷看我穿得太清苦,别人穿西施,轮我的时候就穿胖妞,所以送来个美少年做补偿?
呃,怎么可能,他根本就不认得她连她名字都不知道,她哪能入得他大爷的眼!一句“你谁啊,把路都堵住了,好狗不挡道”昭示了他对昨天对他示爱过的她毫无印象,让她成为同学和校工们的笑料,也是促使她离家出走来扬州的主要原因,更是她从此转变口味不爱“恰同学少年”改爱“这个杀手不太冷”的历史转折点。
可是,美老翁孟瑛俯视着她,樱唇张合,表情如醍醐灌顶,声音如天籁八荒:“你是……廖青儿,原来廖青儿就是你!何当归说的那个有‘洗脸水’的廖小姐也是你,廖青儿!原来你就是廖青儿!”
于是,廖青儿耳边骤然响起了三年前,他在梦中疯疯癫癫说的那句“廖青儿,我暗恋你整整四年了,你再不嫁给我,我就切腹自杀了”,莫非,透过梦境看未来,那个惊悚的梦是带有指引性的!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性,他三年前丢出一句“好狗不挡道”之后,心中也是非常懊悔的所以后来暗中调查过她的情况发现她才气纵横霸气侧漏所以就在暗中喜欢上了她?
于是,她强作镇定地问:“孟三公子,你竟然认得我?你还知道我叫廖青儿?”别否认,别否认啊!
可是,孟瑛摇头了,他说:“我虽然知道廖府有位小姐是应辉书院的第一怪人,也依稀在书院里见过你的脸,可两者却一直对不上号……没想到廖之远的妹妹这么丑,真是,没想到。”
没想到廖之远的妹妹这么丑?这么丑?丑?
廖青儿的嘴唇抽搐,眼皮跳动,肩膀颤抖,外加双脚发软,耳边依稀响起了那首熟悉的旋律,“啊,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拥挤的人群中,我终于失去了你,当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光荣……”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她的古代初恋……是时候了,跟少女时期的单相思说拜拜,多幼稚的感情,多幼稚的她……结果事实证明,梦境是不能指示未来的……
孟瑛的话是脱口而出、鬼使神差出来的,说完之后看到少女抽搐的表情,心中也略感后悔,于是又亲近攀谈道:“廖姑娘你的衣裙很别致,简直像是纸做成的!”
廖青儿耷拉下脑袋,蔫了吧唧地说:“这就是纸做成的,油纸,雨衣。“””
“?”孟瑛露出一个好奇的表情,静等下文。
可是,没有下文了。廖青儿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轻而快地告别说:“这里不让进不让参观了是吧?那我去隔壁等消息,你们慢慢来,动静小一点,别弄乱小逸家东西。”说着转身离去,留给对方一个灰暗的背影。
“等等!”孟瑛在后面叫着,“我的脸被何当归贴上了奇怪的东西,变成了现在这样,她临别之前让我去找你,说你有种洗脸水能洗去这个。”这句叫嚷叫碎了廖青儿最后的一片玻璃少女心,原来,他知道她的名字,只是因为——“给你,兑热水用。”无限灰暗的廖青儿留下一瓶药水,钻进没人的小屋里哀悼自己逝去的青春和身上的肥肉去了。
孟瑛抓着小药瓶,望着纸衣少女进房之后并未照出灯光来的灰暗窗户,呆了半晌,若有所思地想起了三年前某个光怪陆离的梦。然后转身回房打水洗脸,这小瓶中的药水果然神奇,之前长在脸上的面具悄然脱离下来,一张完整的人皮面具,眼洞四周凹陷,仿佛一个没有眼睛的老孟瑛正恻然盯着他看。
孟瑛又是一阵发呆,而耳边响起四叔孟兮的声音:“去妆台那里找点香粉撒在纸上,将那面具保存起来,否则过几日那面皮就发黏了。我还从未得到过柏炀柏亲手做的面具,这张面具就留给我赏玩吧,想必一定很有趣。”低笑声从纱帐中传出来,中间夹杂着孟瑄的闷哼声,“疼……四叔?好疼,出什么事了……小逸呢?啊,疼!四叔别这样!”
孟瑛顾不上解释这面具不是出自柏炀柏之手,惊喜地冲到床边,掀开帐幔察看情况,可是只看了一眼,笑容就僵住了,讷讷发问:“四叔?您这是在做什么呢?”为什么要用这样的姿势……为什么要背压瑄弟……话说他喊疼是哪里疼……
床上的孟瑄穿着很凉快,似乎是什么衣服都没穿,大字型趴伏在床上,侧颜深深陷进枕头中,长发铺散满了枕头,还有几绺挂到床头的橙色纱帐上,氤氲出别样的暧昧光景。而四叔虽然衣衫齐整完备,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但他的姿势也太让人误会(……)了,也是大字型趴伏,整个人压在裸身的孟瑄上面,双手则分别扣住身下人的左右手腕,身体微有起起伏伏的动作,语气温和如水:“瑄儿,你莫乱动,也莫胡思,全身放松,心神守一,过去这阵儿就不疼了,我动作已经很轻了。你须细心感悟其中的妙处,过了今日之后,一切都会不同,到时候你可不能再叫我‘四叔’了。”
孟瑛张口结舌,这话也很让人误会,四叔到底在给瑄弟做什么样的治疗,能不能换个顺眼一点儿的姿势。为什么今晚过后就不能叫四叔了?不叫四叔叫什么?
不甘心被压,孟瑄极力挣动了两下才停下来,眼角的泪水缓缓溢出,汩汩流入长发中,凄苦地说:“四叔你怎能这样,你别这样,我不要。”
“不要?”孟兮加了两分力压制孟瑄,薄唇上的笑意更浓了,“为什么不要?你不是早就想要了吗?”
孟瑄闭上一双眼睛,放弃了反抗,任由上面的人死死压着,口中哽咽着说:“我从前想要这些东西,无非也是为了小逸,想让她对我另眼相看,可是如今她不在了,我连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还要四叔你的法则奥义做什么……且罢手吧,给我一个痛快,再将我和她葬在一处,她是我的妻子,我们已预定要做五十世夫妻,只是没想到这第一世这么短……小逸,等我,一定要等我……”
孟瑛闻言顾不上为七弟的深情而心酸,反倒先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传功只是传功……不过,孟瑛旋即瞪眼,失声问道:“四叔,你竟然将不寂不灭的奥义传给瑄弟了?那你以后岂不是,就变成一个普通人了?”
孟兮的声音平静的如同一盅清水:“当个普通人就很好,正合我意。”
孟瑛哑然了,没想到四叔这么疼七弟,竟然将“不寂不灭”传给了他!四叔竟然传给了瑄弟!
四叔他自己也有两个儿子,也都是难得的武学奇才,一直在掌管齐央宫位于莱州、登州、叙州、贵州和饶州的分舵商会,可两年前他竟然将齐央魔主之位传给了瑄弟,对所有知情的孟家人可谓一个爆炸新闻。庶长子和嫡次子两个人都不传,却传给一个年仅十四的小侄儿,这是什么道理?何况孟兮正值壮年,于武学一项早就独步天下,不少人相信他已经达到了天人之界,再往前进一步就可登天了!为什么他要在这个接近顶端的时候急流勇退?
孟瑛曾经暗自揣测,四叔是否是觅地闭关去了,为了突破关口,垫高了脚去触碰那个常人连仰望都很费力的至高境界。须知道,四叔的武学造诣并不是他最让人忌惮的地方,他最最厉害的绝学和他生平最大的成就,就是他的“不寂不灭”的奥义和另一种名为“两世为人”的法则。
法则,乃天定,乃自然之数,比如一把刀一柄剑的重量、一支羽箭离弦后的速度、一丈方圆的空间中有多少空气、一个人的心跳快慢和血流缓急,这些原本由冥冥中的自然法则定下的既定事实,一旦被扭曲改变,那在战斗中意味着什么呢?
自己的剑想多顺手就多顺手,而对手的刀却突然变得重逾千斤,掉在地上再也拿不起来;
一阵箭雨飞过之后,疾射过来的钢箭诡异地在半空中定格,半寸都不能再向前,进而又调转了方向,朝着敌阵方向而去,于是战局在一瞬间扭转;
近身三尺的凶残敌人,明明自己一根手指都未动,对方却突然像被人扼住了脖子、捂住了口鼻一样,更有甚者竟然生生地窒息而死,脸上仅余一个惊怖骇然和不可置信的表情;
对面有一排高大健壮的敌人,均是千里挑一的军士和死士,他们缓缓地持刀逼近,目露凶光,可是说时迟那时快,他们之中有的人面露痛苦之色,手中刀落地,死死捂着胸口呼痛,有的人周身发红冒汗,痒意横生,还有的人狂呼乱舞,手脚不能止,最后爆体而亡,只余漫天血肉血雨。
……
这些,全都是“齐央魔主”孟兮曾经办到过的惊人的事,旁人不明白那些事缘何演变成那样,只道孟兮是个大魔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妖物,因为上面那些事没有一件是人力所能及的。
可是孟瑛孟瑄这二人,身为孟兮大哥孟善的嫡长子嫡次子,自小就跟他们的四叔最亲近,什么事都大致知道一些,他们从幼年蹒跚学步的时候就对近乎这个神人的四叔崇拜之极,苦缠着他求教的“不寂不灭”的奥义和“两世为人”的法则,将这两样东西当成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本事,觉得只要有了这两项本事,他们就能变成天下间最厉害的人了,就能心想事成,无所不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可是四叔孟兮微笑告诉他们,这东西只有一份儿,不能“教”,只能“传”,就好比是一颗玉石,硬邦邦的掰不开,只能从一个人的手上放到另一个人手上。
而现在,他正在将那唯一的一颗玉石放到孟瑄的手上……
孟瑛静静瞧着四叔紧紧压在瑄弟身上起伏,两人皆是满头大汗、满面潮红、满目迷茫的一幕情景,孟瑛的心头一时滋味莫名,带了点儿酸苦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