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1 / 2)

何当归气结,这老家伙真的偷看了她收在暗格中的段晓楼的信,无耻!可恨!

眼见柏炀柏跑出了外院,她也不欲追赶了,听完柏炀柏在王府之中的见闻,着实把她惊出了一身冷汗。三年来,她掩耳盗铃地选择不去看不去听也不去想,可如今看来,那个人真的是一个阴魂不散的讨债者,她前世又前世的时候一定欠了他很多,所以前世没收足账的他,又追债追到这辈子来了。不过,她绝对不会再用前世的方法“还债”,真到迫不得已时,就算把云岐针法教给柏炀柏也要摆脱那个人的纠缠。

可恨哪,他害了她一世,害了她和她亲人的性命,居然还在对她追债不休。而她揣着那许多水洗不清的深仇大恨,却要像惊弓之鸟一样避着他过日子,这就是实力与级别的差距吗?是下等人对于上等人的天然的畏惧与臣服?

何其不公的规则,何其懦弱的自己。

何当归恨恨地用泥巴打向那一棵刚刚被柏炀柏摧残过的榕树,每丢一次泥巴,就丢落一地树叶,十几下丢过去之后,看着变成斑秃状的大榕树,她胸中积压的堵塞和恐慌情绪略微松了一些,不禁对那树生出了两分抱歉。这时,一只雪白的小兔探头探脑地从大榕树后溜出来,一步三迟疑地朝着何当归的方向走过来。

何当归想要捉住它抱一会儿,于是朝着小兔走了两步,岂料小兔立刻受到了惊吓,掉头就跑开了,转眼就没入了寸许长的草丛中。她有些空落落的感觉,于是把手中最后一块泥巴仍旧丢向遍体鳞伤的大榕树,力道用的非常大,可惜却丢偏了,泥巴斜斜地抆着老树干飞过去。然后只听“啪”的一声,那团泥巴突然神奇地改变了方向,径直朝着何当归的脸砸过来,来势汹汹,迅如电光!

何当归本可以闪避开,可她却忘了动弹,看着即将袭上鼻梁的泥团,她脑中冒出了一个念头,连树木都懂得反击,何况人乎,为何总要避着走,为何不予以反击?

在泥团袭上她的鼻端时,她只觉得颈部触上了什么冰凉的东西,那个东西挟着强大的力道,把毫无防备的她推倒,她睁大眼睛,瞧着那一团泥巴抆着自己的额头飞出去,交抆的瞬间带来火辣辣的触感,让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好可怕的一股力道!砸到脸上,只怕鼻梁当场就断了!这是大榕树的反击?

她的身子顺着惯性往后倒下去,倒下去,却在坠到地面的一瞬前停住了——有一道赤银长鞭缠住了她的腰,先是止住她的坠势,然后又进一步地将她往回拉,直到将她拉回站立的姿势,那条长鞭才松开她的腰,像有灵性的蛇一般“嗖嗖”退回去,徐徐退到了榕树后方。下一刻,一个白衣簪金冠,玉带皂底靴的年轻男人从树后走出来。

何当归站稳脚步,抬目扫了那人一眼,没好气地说:“柏炀柏你又在耍什么宝,你要到武九的画像了吗?我细想了一下,觉得此计完全行不通——就算你手艺上乘,可是只凭一幅模棱两可的画像,你如何能易容成他本人,去骗过那一群跟他朝夕相处的家丁?”得不到对方的回答,她进一步质疑道,“这一头你抹黑了孙湄娘,那一头他们已找来了真正的武九澄清一切,那你的诡计不就被拆穿了吗?说不定孙湄娘她们还会反咬一口,说这些都是别有居心的人暗中谋划,想要栽赃陷害于她,三言两语就澄清了她自己,还会将矛头直指向我!”

“……”扮成风扬的柏炀柏不知何故,出奇的沉默,摇晃着一把木骨纸扇缓缓向她走过来。

“我知道你古道热肠想帮我的忙,可孙氏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斗倒的人物,”何当归苦口婆心地劝说,“你今晚虽然事情办的不错,可也留下了几个败笔,其一是那一地面粉和石粉,老太太稍后肯定会让九姑他们取样研究成分,看看是否带有病邪,到时咱们不就露馅了吗?”

柏炀柏走近,先是眼神古怪地盯着她的脸看,然后从袖中摸出一条丝巾递给她,用口技模仿风扬的声音说:“你的额上沾了泥巴,抆一抆吧。”

何当归抓过丝巾胡乱抹了两下,依稀嗅到丝巾的香味,于是凑到鼻端细闻,皱眉道:“是紫丁香的味道,柏老伯你装什么嫩,我的帕子都不曾熏这么浓的花香。”把丝巾递还给对方,她疑惑地上下打量着他,问,“一转眼的工夫你又去哪儿弄了一身新行头?是去我大表兄房里偷的吗?”虽然他的外袍颜色款式跟之前那一套差不多,不过刚才那一套已被她丢得满是泥巴了,怎么可能这样清清爽爽,人模狗样?哼,这老神棍不张口说话的时候,倒真有两分真风扬的潇洒倜傥,惹出罗白芍那样深闺小姐的一腔相思,不过一旦他油腔滑调的声音和挖鼻孔的招牌动作展现,只怕要跌碎一地芳心。

柏炀柏点点头,用油腔滑调的四不像声音说:“是啊,从罗公子那里借来了一件袍子。”

何当归越想之前正堂上发生的事就越觉得有纰漏,继续分析道:“孙氏知道那些‘毒粉’是面粉后,肯定会拉一车子到桃夭院,亲手和面团给我看的。最重要的是,既然石锁被揭穿是假的,那芠三婆的所有话都不再可信,孙氏会恢复清白名声,而当时顶着几斤面粉却一直喊沉的我,将会重新被扣上嫌疑犯的帽子……糟了,孙氏会不会拉来老太太要求检查我肩头的伤?好吧,就算查出花姨娘之事与我无关,一条‘不敬长辈,陷害舅母,挑拨舅舅舅母夫妻关系’的罪名,就够我好好喝一壶的。”

柏炀柏皱眉:“那怎么办?要不我帮你去求个情?”说着摇晃着扇子拔腿就走。

何当归连忙拦住他,没好气地说:“你傻了?我这是在假设最坏的情况,现在又没发展到那一步,你去求情不是主动揭我的老底吗?再说倘若真的发展到那一步,求情有个屁用,真风扬来求情都没用,孙氏这两年因为她弟弟很争气,腰杆子越挺越直,嗓门越来越响亮,寻常人她都不放在眼里了,只要抓住我的把柄,她是断断不会撒手的。你没瞧见,刚才几桩罪名安到她的头上,她还兀自诡辩,底气充足得很,所以你还是别以武九的面目出现了,我觉这是一招瞎棋。”

“好吧。”柏炀柏点头答应了。

何当归叹气:“第二个最大的败笔,就是你扮成风扬出来帮我,行止间对我态度亲密,言语间又处处维护于我,最可气的是,你还嘴犯贱跟老太太提亲,她现在心中肯定有想法了。我怕她稍后会去找风夫人商量,让我或罗白芍进风家门给风扬做妾,柏炀柏,此事是你闯下的祸,你要负责摆平才行。”

柏炀柏老实巴交地眨巴着眼睛,问:“那你想让我怎么做,何家妹妹?”

☆、第207章 少女的真性情

更新时间:2013-10-05

何当归觉得柏炀柏变得有些怪异,却想不清楚具体是哪里怪,当下也未做计较,对他面授机密道:“你既然敢在众人面前用风扬的面目示人,想必你跟他的关系不错,你去找到他把前因后果讲一讲,让他关注着风夫人那头的情况,一旦老太太去风家提起此事,就让他把亲事拦下来,或者提出要罗白芍不要我,你明天就去找风扬吧。”

柏炀柏慢吞吞地说:“对不起,我跟风扬交情没多好,恐怕会把这件事办砸了,不如我把他约至你的桃夭院,你给他冲杯茶,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细细讲给他听。风扬是个心软的人,若是有美人香茶相求,你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给你摘下一片来,你说呢?”

何当归摇头道:“一则我不想跟此人打交道,每次应付这个人都要费去我不少心神,所以只要他发善心不来找我,我绝对不会主动约见他。二则,我跟他是敌对面,你跟他却是一派的,再加上你跟宁王的师生关系,你去找他阻拦这门亲事,会比我去管用十倍。只因我担心他会顺水推舟接受老太太的议亲,先用纳妾的名义将我带出罗家囚禁起来,再当做礼物送给宁王。”

柏炀柏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听到最后一句时,他的眉心已经皱成的川字形,脱口而出道:“不,他不会那么做的,你把他想得太坏了!”

何当归翻了个白眼,为他分析道:“风扬的品行好坏我心里有数,可他是宁王的心腹和臂膀,宁王想要的东西他都会双手奉上,连他自家的庞大产业都不例外,何况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我呢?他见宁王想得到我,将我捆起来送给那人有什么可奇怪的。”

柏炀柏摇摇头:“你太看轻你自己了,他和宁王都不会这样对待你,若是他们真有这样的谋算,那三年前为何不这样做呢?”

何当归理所当然地分析说:“三年前我又瘦又小,哪能当成美人送给宁王享用呢?你有所不知,那个化名宁渊的人三年前离开罗府的时候留下一幅画,前几日那画被我的丫头给弄坏了,收拾废品的时候从画轴中找出一封信,上面就清清楚楚地写道,让我在罗府好吃好睡,把自己养胖一点。可见那人就是把罗府当成猪圈,把我当成待宰的小猪,只待养肥就拉去屠宰。”

柏炀柏扑哧一笑,露出跟风扬一模一样的深深梨涡浅漩,边摇头边叹道:“好一个比喻。”

“原本以为风扬一整年没露面,或许那二人已将我抛诸脑后了,可是发现那封信之后,我这几天左眼皮就一直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来了,大年节下的见到那种信,真是晦气……”

何当归苦恼地望着柏炀柏的眼睛,咦?这双眼睛怎么没有往日的熟悉感了,通常她看他的眼睛,他都会同样直视着她,怎么这一次,他会不自在地躲开她的目光呢?何当归皱眉问:“柏炀柏你从刚才开始就很奇怪,你不会又闯什么祸了吧?”见对方张口难言的样子,她不禁生气了,“你真的闯祸了?我都叫你少在罗府乱走动了,别把别人都当成傻子,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你到底惹出了什么麻烦?”

柏炀柏沉默片刻,不答反问道:“你特别讨厌风扬吗?巴不得他一辈子都不要在你眼前出现?”

何当归扬高一对眉毛,实事求是地说:“我讨厌的不是风扬本人,而是他背后的那个人,当然了,对于风扬那样的野心家,我自然也是能避多远就避多远,以免被伞沿水浇到。”

“伞沿水?”年轻男子好奇地问,“那是什么?”风扬面具之下的常诺心道,呵,这丫头还是第一次打开心扉,跟自己讲出这么多的真心话,他定要称这个机会多多了解她才是。原来,她也是个带着面具过日子的人,这一位名为何当归的少女,对他隐藏了不少真性情呢。

何当归解释道:“从前我在地里干活,六月天娃娃脸,倾盆暴雨说来便来,一望无际的田野中又没有遮挡之物,于是我就站在有伞的农夫身后避雨,因为那时节的我非常瘦小,只要一个窄窄的边缘就够避雨了。可人家又不是专门给我撑伞的,不把我撵出去就够和善了,不可能把伞照顾到身后的我,时不时的,那伞沿边缘的凉水就像瀑布一样灌下来,把我浇得东倒西歪,隔天就要大病一场。”

常诺感到奇怪,问:“你怎么不自己带伞呢?”

何当归对柏炀柏竟问出这样的问题更感到奇怪,反问道:“我不是跟你提过么,我小时候寄住的那家农户是整个庄上最穷的一家,家徒四壁,家里什么都没有,当然没有雨伞那种奢侈品了。”

常诺打哈哈说:“呃,一时忘记了,我不打岔了,你继续说吧!”

何当归露出回忆的神色,慢慢道:“我瞧着别的穷人家都是自己编雨笠戴在肩上避雨,于是自己也编了一个不成形的斗笠,又从家里找到一个豁口粗瓷碗,将它们一起带去田里。只要逢上刮风下雨,我再也不去挤别人的伞,而是取出我自备的一套简易雨具,头上顶个碗,肩头披雨笠。虽然两样都不保险,碗经常滑到地上,雨笠也是漏雨的,可再也没有那种伞沿水浇下来,我也不再发愁下雨天会生病了。”

听完这个故事,常诺默然了一刻,一连串地问道:“那又说明什么呢?你的意思是风扬是有伞的人,你是无伞的人,所以你要避开他?这是什么怪逻辑,假如他和宁王都愿意为你撑伞,你不就可以避开暴风雨了吗?你们女子,不是都希望得到庇护,希望有强大的男人来保护你们吗?”

何当归还是头一次跟柏炀柏聊到如此深入的话题上,她对于眼前这个难得正经的柏炀柏也感觉新奇,于是耐心为对方解释道:“你说的不完全对,眼下若是和风细雨,或许风扬那种人会把伞借我撑一半,可若是有一天真有暴风雨降临了,那么我相信,我一定会被推出他们的伞。潜君你游历江湖多年,应当明白,这天下间没有白得的午餐,他们愿意为我撑伞,而不是为别的女子撑伞,那是因为我于他们而言更有撑伞的价值,而终有一天这样一个‘有价值’的我会被投入使用,像蜡烛一样燃尽自己的光辉,最后化作一堆蜡油——假如我遂了宁王的意,等待我的就是这样的下场。”

常诺皱眉叹气:“你怎么会如此尖锐和冷酷的看待世事呢?你难道不因为有宁王那般高贵完美的男人爱上你而感到欢欣?丫头,他是真的爱你,跟了他,你将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我保证。”

闻言,何当归像看鬼一样看着风扬的那张脸,然后急急地退后两步,跟这个男人拉开距离,冷声问道:“你是谁?你不是柏炀柏!”他听了她的多少秘密?!何当归双肩微抖,呼吸急促。

常诺坦然道:“何家妹妹,我就是风扬本人,刚才我并没有要误导你的意思,只是你像个开闸的水坝一样滔滔不绝的说个每完,我也想多了解你一些,就顺着你的话说下去了。抱歉,我不是故意冒充道圣,也对你没有恶意,你不必如此惊慌失措,我只是想听听你的肺腑之言,刚刚你说的那些话对宁王颇有不敬之意,我听在耳中,藏于心底,绝对不会讲出去的。”

今天夜里,常诺扮成风扬来罗家,是特意来找何当归一个人的,所以就选择乘夜悄悄而来,免去撞见罗老太君和九姑那一大班人的麻烦,可一不小心就露了行藏,在半路上遇见了罗府护卫潘景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