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1 / 2)

宁渊恼怒地瞪着她:“你这个不知感恩的女人,我刚才救了你的命,你现在居然又来谋杀亲夫,待为夫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着,他那沾了血的唇就向着她的凑了过来。

何当归一边拿手捂住嘴巴,一边把目光从宁渊的颈侧穿过去,惊叫道:“小游,你怎么会在这里?”

宁渊也听到背后传来某个人的呼吸声,于是不满地低哼了一声,用手掌撑着地面爬起来,然后伸手把何当归也从地上拉起来,回身后就看到一个小厮打扮的清秀少年,比他矮了一个头,十四五岁的样子,正直直地望着何当归,那眼神着实奇怪得紧。宁渊低头瞥了何当归一眼,问:“他是谁?”

那小厮也双眼发亮地看着何当归问:“小姐,你知道俺是谁吗?快点告诉俺吧!”一张嘴就是一口地道的山东话。

何当归扑哧一笑,旋即走上前,用素手轻轻拍了拍小厮的脸颊(直看得宁渊头上冒出一缕青烟),帮小厮拍掉了脸上沾的一片草叶,她微笑道:“刚才就是你藏在草丛中,用血汤泼了那个面具人吧,小游,干得好!”

“小游?原来俺叫小游啊!”小厮憨憨地摸头一笑,又问,“那小姐你叫什么呢?”

何当归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上一世在罗家唯一的一个好朋友,眼睛弯成了两道小月牙,耐心地告诉他说:“你本是山东邹县人,后来逃荒逃到扬州来,有一天被马车撞伤抬进罗府里治疗,可是因为撞到头所以失去了所有记忆,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忘了自己是什么人,这个‘小游’是我给你取的名字,你跟着我姓‘何’,因此全名叫做‘何当游’。而我的名字叫何当归,小字清逸,你可以叫我小逸或者清逸姐姐——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和小弟,走,你跟着我回桃夭院吧……”

这一个被何当归取名叫做“何当游”的清秀少年不是别人,而是大少爷罗白前上一次清晨时分,从罗西府的堂叔小妾戚三娘的“清雅园”里偷香窃玉归来,然后在罗东府的大门前撞到的那个小乞儿。后来,罗白前的小厮雄黄把他弄进府,并按照罗白前的吩咐把他放到北院的下人房里,不到半日小乞儿就清醒了,也并未受多重的伤,一剂黄芪黑枣复本汤就让他从床上哧溜爬了起来。

正当雄黄以为这次事故已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时候,小乞儿摸着脑袋憨憨笑一笑,问:“俺、俺是谁啊?”

经过一番对话,雄黄发现小乞儿虽然笑的样子有点憨,可脑子并没撞傻,而是失了忆,听他一口一个“俺”的北方口音,原来还是一个外地乞丐。见这小乞儿被自己驾的车撞出了毛病,雄黄不禁愁闷,是把他扔回大街上呢,还是留在府里呢?雄黄跑去问罗白前意见的时候,正逢上罗白前起床气最旺盛的时候,因此斥责了两句就甩手不理此事了,雄黄索性也学着他主子的样子,眼睛一闭就装作看不见那小乞儿了,反正不也没撞死人么,谁让那小乞儿在别家门口乱蹲,咱们罗府的贵门庭岂是他的贱脚能踩得的!

虽然雄黄“看不见”小乞儿了,可是小乞儿并未因此就在世间消失——下人房里骤然多出了一个十五岁的陌生少年,人来人往的经过时都禁不住扭头多看两眼,呵,哪儿来的一个黑小子?毕竟,罗府的下人大多都白白胖胖,骤然出现了一个黑瘦的异类,确实比较扎眼。

入府的前两天里,这少年身上有伤时,他就半躺在大通铺上望着来来往往的人呵呵直笑,谁看他他就冲谁笑。等伤好得差不多了,他就自顾自的下地活动筋骨,又扭脖子又转腰。别人劈柴,旁边多一把斧子,他就上去一块儿劈;别人挑水,井边多一个水桶,他就上去帮着拎一桶;到了开饭的时候,干活时曾被他搭过手的人,就匀出两个馍递给他吃;到了发秋季制服的时候,刚巧就多出了那么一套,传了几人之手都不合穿,最后就落在了他的手上。

穿上一套蓝色佣人制服的少年,干起活来就更似模似样了,伙食也从两个馍馍变成四个还加了汤,不过因为他是一个不在花名册上面的外来人员,而掌管人事的宝管事至今都未发现他的存在,所以他就像是一个没有编制的临时工,也没有什么固定的差事。

每日里他在府中甩着手闲晃荡,口中偶尔还自得其乐地哼出一两句家乡小谣,手脚却是非常勤快的,眼里永远能找到活儿。一看见别人干嘛,他就跟上去干嘛,干完了之后抆把汗笑一笑就走,连个名字都不留下(他自己也不知道),久而久之就博得了府中不少下人的好感。照比起从前风餐露宿的时节,他现在的日子过得实在滋润得多了,才半个月下来他就“入乡随俗”,变得白胖了不少,个子也抽高了两分,一眼望去人又俊秀挺拔又有精神,别人一盯着他打量,他就咧嘴笑。

有一天的黎明,他醒得很早,跳下那十一个人挤十个床位的通铺,跑出去想找活儿干,可此时天光还没有大亮,他在府里走了很久都看不见一个人。后来他七拐八绕地来到一座匾名叫“鸟鸟丁”的亭子,看见一男一女正在亭子里亲亲嘴,叉叉腿,而那女人竟也不嫌天冷,哼哼唧唧的把身上的衣服扔了一地,还摇头晃脑的将满头的宝石珠翠甩了一地。于是,他就想上去问问那两个人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谁知还没有把想法付诸行动,一个长得像人的妖怪就从天上飞下来了。

当是时,亭子里的男人被妖怪捉走吸血,而那女人则被当场吓晕。那妖怪的眼睛泛着紫光,吸完那男人又吸了一只过路的猪,吸完了猪又追在二男一女后面乱飞,吓得藏在草丛中的他全身瘫软,手脚不听使唤。等那妖怪飞走后,他立刻慌慌张张地跑回下人房的通铺边,问年龄最长的周大伯如何才能降服妖怪,周大伯一个好梦正酣,如同说梦话一般地告诉他,“要往那妖怪身上淋加了尿的狗血,浇上去妖怪就化了……”

于是今天,当那个妖怪再度出现的时候,虽然它的脸上戴了面具,可是紫色的眼睛和身上的衣服一点都没变,让他一眼就认出了它乃上一次的那只吸血妖怪,所以立刻跑去厨房后巷找到一桶猪红,又依照周大伯的指示往里面加了一些作料,然后拎着桶就往欣荣殿那边赶去降妖,正逢戴面具的妖怪与一个女孩子双双挽着胳膊,私奔一般地往花园里面跑,于是他拎着桶追了上去。

那个女孩儿他今天刚见过一次,知道她是府里的一位主子小姐。今天下午他路过花房的时候,看见每个人都抱着两三盆菊花往外走,于是他也跑进花房一口气抱了六盆菊花跟着众人一起走,走到了一处落英缤纷的美丽院落,远远的院子正中站了一个微微含笑的女孩儿,被漫天的桃瓣花雨衬托得就像一位桃花仙子。他一时看得怔住了,竟将六盆花摔落了五盆,幸好那位仙子小姐和她身旁的嬷嬷都没注意到这一幕,也没出言申斥。之后有个圆脸小丫鬟跑过来捡走了地上所有摔坏的菊花,说要做什么菊花茶,他瞧着着小丫鬟有两分眼熟,颇像是那一日被妖怪追赶的三人组中的一个。

后来,为了救仙子小姐,他就把那一桶驱邪化妖的汤水淋在了妖怪身上,可能是猪血不如狗血管用吧,反正那妖怪最后一点儿没“化”的跑掉了。再后来,他见一个少年把那位仙子小姐压在草丛里忙活得不轻,于是,他就想上去问问那两个人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谁知还没有把想法付诸行动,被压在下面的仙子小姐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管自己叫“小游”,让自己管她叫“清逸姐姐”,说自己是她的“朋友和小弟”,还要把自己带回她的院子里住!

“清逸姐姐?”他困惑地问,“这里的人都不知道俺的身世来历,姐姐你是从哪里知道的?”不知为何,他竟然张口就管这个比他矮了一头的仙子小姐叫“姐姐”,却不感觉有丝毫突兀。

何当归略踮起脚尖拍一拍他的头,温柔道:“小游乖,这些事以后我会慢慢解释给你听,总之你以后只听我一个人的话就好了,我就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只管来告诉姐姐,姐姐都会拿来给你;别人若是欺负你,你也只管跟姐姐说,我去帮你出气报仇,小游你记住了吗?”仿佛是想将上一世对他的亏欠都弥补回来。

仙子小姐讲话时贴得很近,她发上的馨香猝不及防地袭上鼻端,不禁让少年小游呆呆地点头说:“记住了,姐姐是咱唯一的亲人,以后咱只听姐姐的话。”

何当归满意地点点头,正要再嘱咐他几句关于“罗府是一个危险的地方,以及罗府的几个最典型的危险人物”之类的话,忽而感觉腰间一紧就又一次落进了宁渊的怀里。她挣扎了两下都挣不出他的箍制,不由得气恼道:“宁公子,我跟你并不熟悉,请你以后要讲话时就正常讲话,不要随便动手动脚的,一则我‘弟弟’正在旁边瞧着呢,你不要教坏了小孩子,二则……你忘了你当日曾发下的誓言了吗?”

宁渊更是一肚子气,自己堂堂王爷之尊,两次救她性命,她还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对着一个傻乎乎的小厮她倒是亲切热络得不同寻常,不只上去就认了一个弟弟,还一会儿摸脸一会儿摸头的,看得自己双眼喷火,就算是亲弟弟也要守礼,何况是一个小厮打扮的明显比她大五六岁的傻大个儿弟弟!她不懂得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吗,还是只对自己才如此“不亲”?何况,主子和奴才的关系再好,也从未听说过有拜把子当兄弟姐妹的,主就是主,仆就是仆,若胡乱认作一通,岂不废了纲常礼法?哼,等把她弄进了王府,少不得要好好调教调教她!

何当归被他怀中的龙涎香的气味搅得心神大乱,想起前世最爱用此香的那个负心人,她的心情就更烦躁了,当即低喝一声,使出了一招华山派的“推门见山”,一掌推开了宁渊,只因此刻心中气血沸腾,所以原本不懂得如何使用内力的她,竟然无师自通地用上了五六成的内力,将身受重伤且毫无防备的宁渊一掌推得倒退十几步,最后摇摇晃晃地倒在草坪上。

“你竟然会武功?你还打我?”宁渊凄厉控诉了两声之后,愤慨地瞪了她一眼,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疲惫的眼睛。

☆、第134章 段哥哥何妹妹

更新时间:2013-08-30

何当归也没料到这个武功卓绝的少年会被自己一掌就打倒了,还以为他刚才不过是在装伤博同情,进而胡搅蛮缠地扑倒自己,此刻见他真的伤势不轻,连忙把手腕上的针套解下来,为他诊脉施针,治疗内伤。扎了四五针之后,何当归没好气地拍拍他的脸,哼道:“睁睁眼,别装死了,我来问你,刚才赴宴的时候你还好端端的,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伤成这样了?简直像变回了我第一次见你时的重伤状态,你是怎么受的伤?”

刚才,就在他倒在这没良心的丫头身上之前,宁渊就感觉到自己的印堂穴和鱼腰穴相继一跳,明白自己这是在不意间让古井心失了守,以致令他的“墨瞳术”失效……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所谓墨瞳术,其实是在印堂穴和鱼腰穴两处用药物催发出来的一种幻术,是柏老师自创的一门神技。这墨瞳术对自己尤为有用处,因为他双目随他的母妃,天生有一双茶色眼瞳,让他行走于庙堂和江湖之间有诸多不便,自从四年前跟柏老师学得了这项技艺,他便着意下苦功夫练习了一番,这几年中从未破过功,也不用担心瞳色跟常人不一样的问题。可是这一次遇着了这个丫头,就像是遇着了他命里的魔星一般,处处都克制着自己一般,让自己往日里处处得利的意气风发,在她这里却处处吃瘪。可恶,莫非自己上辈子欠了她的?

这丫头声称她是齐央宫的人,还知道诸多朱元璋于深宫中的生活细节,令他不得不谨慎行事,好瞒住自己的秘密。虽然他已经暗自发誓一定会将她弄到手,不过在弄到手之前,他还是不能向她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私自离藩的秘密,至少不能在自己如此虚弱没有自保能力的时候,所以他的茶色眼瞳绝对不能给她看。

因此,经过这一番计较之后,宁渊紧闭着眼睛,闷闷地说:“我有点困所以不想睁眼,你治你的不用管我,反正你要负责把我治好,治不好我就躺这里不走了。”

何当归闻言柳眉倒竖:“凭什么!”他怎么像个无赖一样?

“凭什么?”宁渊冷哼道,“就凭打伤我的是你的‘段哥哥’,你这位‘何妹妹’当然要负责把我治好喽。”

“段晓楼?”何当归讶异地挑眉,“你跟他打个什么劲儿,你现在不是正冒充陆江北的弟弟吗?”反正旁边站着参观的小游什么都听不懂,她索性说这样的秘密之事也不避讳着小游。

宁渊有些不悦,忍耐着没有睁开眼睛,冷哼道:“哪个扮了陆江北的弟弟,你不是已经猜出我跟陆江北他们有嫌隙了吗,哼,”说着他话音一转,酸溜溜地说道,“虽然我被他打伤,不过你的段哥哥也让我挂了彩,你一定很心疼吧?”

纤指中的银针立刻扎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何当归佯怒道:“什么哥哥妹妹的,你胡说些什么,我跟段世子今日才第一次相识,你快交代,你为什么要打人家,你伤的人家重不重?”他们这些有武功的人真是麻烦,有什么不痛快不顺心都要刀枪棍棒地打上一场,最后弄得个个有伤,人人吐血。像自己跟罗白琼这样子多好,明明心里都厌恶透了对方,却仍旧斗得文明礼尚——暗地里一把一把的软刀子交锋,表面上还是相亲相爱的好姐妹。

“你说的是真的?”宁渊的眼睛张开了一条缝隙,质问道,“你真的跟段晓楼不相熟?那他为何‘何妹妹’‘何妹妹’的叫唤个不停?”

何当归虽然不觉得宁渊和段晓楼二人打架跟自己有什么牵扯,不过他们多多少少都跟自己有些瓜葛,所以为了止息二人的干戈,她还是胡诌道:“你刚刚没在殿上所以没听到,这位段世子是个极和善的人物,对着所有小姐都和和气气的,‘关妹妹’‘罗妹妹’‘何妹妹’的一通叫唤,又不是独独只叫了我一人。如今他飞来飞去的找我,肯定也是老祖宗托了他来找的,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而且这也不算撒谎,段晓楼就是不认得自己了嘛。

宁渊忍不住把眼睛张开,望着她确认:“你没骗我吧,我听段少的声音鬼哭狼嚎的,悲戚得很。”

“那是你耳朵有毛病,我怎么没听出来?”何当归又抬手往他的胸口扎了很多银针,直将他扎成一个刺猬,无意间抬眼对上了宁渊的眼眸,她不由得低呼道,“你的眼睛……怎么会这样?”

宁渊被她的这一声低呼吓了一跳,连忙把眼睛重新闭上,奇怪啊,他在睁眼之前明明屏息敛神重新召回了墨瞳术,她怎么还是望着自己的眼睛惊呼?难道说,他对她的情动之深,已经到了无法平心静气使用墨瞳术的地步……

“宁公子,我瞧你的眼白之中隐现蓝丝,而眸心处骤缩骤扩,分明是寒月受风,肢冷脉伏,以致水土不服的症状,”何当归细观着他的眼睛和面色,为他诊病道,“怪不得你的内伤一直不见好转,原来你在生着寒病呢,若是你信任小女子的医术,不妨用一用小女子开的这个药方:雄黄六钱,朱砂五钱,麝香两钱,冰片两钱,牙硝一钱。以上药材各研极细,密贮于瓷瓶,每次服用时,用漆筷沾两下,再搅入温开水中化匀服下,如此半月后,此疾可除。”

宁渊听到一半儿之后就松了一口气,暗道这丫头原来只是诊个病症而已,干嘛突然惊叫一声,弄得这么大惊小怪的,害他白白受惊一场。

何当归见对方不答话,以为他不把这类小病放在心上,所以又强调了一回:“你不要觉得有真气护体就百病不侵了,这水土不服之症若是不及时治疗,会跟你的内伤在一起越搅越大,最后可是不堪设想的……我刚刚说的那个药方你记住了吗?”

宁渊拽拽地轻点了一下头,答应着说道:“我记住了,回去之后我就开始吃这个药……你在罗家里也要多多保重,把自己养胖一点。”

这种难得的温柔之语从他嘴里讲出来,可谓是一种恩赐,可是听的人没什么反应,还在专注地拨弄他胸口的那一把银针。这时,宁渊讶异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才一会儿没注意到,自己的心口位置怎么插了这么多针,足足有四五十根之多!刚想责备她又在谋害亲夫了,宁渊突然发现自己之前中的段晓楼那一掌的寒气,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就散去了大半,而且中掌之处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