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廖之远挖着鼻孔说,“她没得罪我吗?可不就是因为她的缘故,让段少、高绝和你都变得不太正常了,就在刚才,我差点儿没让高绝给杀了,我不怪她怪谁!”
陆江北捶他一拳:“你挨打全都因为你嘴巴太坏,好了,快说,何小姐的秘密是怎么回事?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
廖之远用眼角斜觑着陆江北,又挖了几下鼻孔才住手,然后伸长胳臂往小几上搭着的一件袍服里摸去,半晌后摸出来一把带刀鞘的小匕首扔给陆江北,用炫耀的语气说:“锵锵锵~~你来瞧一瞧,我这把匕首怎么样?等回了京城,我打算用它去跟段少换一百两银子花花!”
陆江北疑惑地来回掂了几下这把匕首,又拉开一点刀鞘试了试刀锋,虽然的确是把精巧顺手的好匕首,但怎么瞧也值不了十两银子。
就算段少的人有点傻气,也不会用十几倍的高价买这把匕首啊,何况,段少的傻气仅只表现在和女人有关的事情上。比如这次回京述职,大伙儿全都在最后一站饮马镇的白沙山庄住下,想好好过几天放浪形骸、不受约束的日子再回京城的家中。只有段少连杯茶都没进山庄喝,马不停蹄地驾着一辆赤蓬马车驶上了通往应天府的官道。
廖少用轻功追上去,吸在那辆马车的外壁上跟踪了半里路,才兴高采烈地飞回来跟众人报告说,段少这一次是“超额完成任务”,半个月之内就捡回了整整十个女人!大伙儿有些不信,廖少就掰着手指数给他们,除了雪娘和莲儿母女,另外还有七个清一色穿着黄裙子的年轻女人,大部分都有几分眼熟,依稀都曾在水商观里见过。最后,廖少挤眉弄眼地笑道,段少这次扬州之行真是收获颇丰,不止在道观中与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小情人”私定终身,还不吱不吭地瞒着大伙儿弄走了七个道观的姑子,段母见到之后脸色一定很精彩。
“依我瞧,你这把匕首只能卖六两银子,而且段少有十几把短剑匕首,未必会跟你买这把。”陆江北把匕首递还给廖之远,笑道,“你是廖家的独子,就算七百多两的年俸不够你用,家里的田租店入还不够你一个人花的吗?”
廖之远愁眉苦脸地摊摊手,凄惨地自述身世:“陆大哥你有所不知,我家里虽然没有兄弟跟我分家产,我爹娘却在我七岁那年给我添了一个妹妹。老大你是不知道,仅只这一个妹妹,就比十个兄弟还狠哇!每次我沉甸甸的钱袋从她手中过上一回,再打开时里面连点儿银渣渣也不剩了!而且她的鼻子比狗还灵,我把钱袋藏哪里都能被她翻出来!”
陆江北听得心头纳罕道,不知廖父廖母是什么样的人物,才会把儿子女儿都培养成这般不寻常的人才。
廖之远又把匕首扔给陆江北,笑道:“你拔走刀鞘看看里面就知道值不值一百两银子了,老大,我可是念在多年同僚兼师兄弟的份上,才没有黑着心开价要一千两银子!”
陆江北依言拔走刀鞘,以为里面的刀锋会有什么出奇之处,可乍看上去还是普普通通的玄铁刃,于是轻摇一摇头翻转过刀身,然后在看清楚背面花纹的一瞬间,陆江北不由得愣住了。光洁的刀身正中央刻着一幅线条简洁的人物肖像,看那眉眼神情分明就是——
“是她,”陆江北失声道,“何小姐!”
廖之远笑眯眯地为自己的匕首做介绍:“没错,这就是如假包换的‘何当归人物刀笔画’,别看其样式简单,线条不算很多,可是放眼全天下,几乎无人能在玄铁刀身留下哪怕是一道划痕,我却煞费苦心的在坚硬锋利的刀身上完成了一幅刀笔画!在雕画的过程中,尽管精通篆刻的小爷把大量的真气凝注在刻刀之上,但是他奶奶的玄铁表面比镜面还滑,那把刻刀当场就斜飞出来割破了小爷的手指!”
廖之远亮出缠有绷带的左手食指,叹一口气继续说:“当然,这些都不是这把匕首最大的卖点,这幅画最珍贵的地方在于,它的底画是出自何当归本人之手!老大,怎么样?对于‘满腹相思无处寄托’的段少来说,这把匕首值不值一百两呢?”
陆江北用指尖摩挲着那精巧的人物像,轻轻发问:“你从哪儿弄来的她的自画像?不是偷来的吧?”
廖之远得意地摇一摇食指,笑道:“这幅画的底画是一张精巧的剪纸小像,出自何当归之手,后来被罗府的人拿出来给齐兄玩赏,齐兄从中发现一个惊天大秘,于是扣下了这张小像。回京后齐兄跑去长夜阁,派人打探有关何当归的一切大小事,没等收到探子的回报,他就听说我们这一边也在让长夜阁查何当归,于是就跑来找我。我看那小像铰得栩栩如生,就想替段少讨走,谁知我好说歹说,那姓齐的只同意让我临摹一张,坚决不肯把原物赠我!哼,忒小气了,等段少娶了何小妞,这样的剪纸要十箩筐也有啊!”
☆、第066章 不患寡患不均
更新时间:2013-07-27
“小姐,汤嬷嬷不是让你在山上等着她去接你吗?”从前的真静,现在的蝉衣,一边小跑着追赶前面的身影,一边气喘吁吁地叫道,“现在才第二日五更天,汤嬷嬷就是会飞,她一夜也飞不回来啊!奴婢的腿都快断了,咱们就歇一会儿吧!”
“就是啊小姐,咱们在山道边歇一歇吧,奴婢的手都勒疼了!”从前的怀问,现在的槐花,停下脚步把手里的包袱放在山道上,摆摆手说,“不行了不行了,真走不动了!”
走在前面的何当归这才停下了脚步,没好气地抱怨道:“这才走了几步又要歇脚,有你们这么当丫鬟的么!我这个小姐自己挑着一百多斤的担子,尚且没有喊一句累,而你们几乎和空着手没什么两样,还喘粗气喘成这副德性,呀呀,亏你们还自称是走惯了山路的人!”抱怨归抱怨,她还是顺着两人的意思放下了担子,坐在箱笼上歇脚。
蝉衣一屁股坐在山道的石阶上,愤愤地说:“可我们只会‘走’山路,小姐你却是在‘跑’山路啊,我们就是多长出来几条腿也撵不上你啊!”
“好啦好啦,别撅着个嘴了!”何当归偏头安慰她说,“我一走起这笔直向下的山道来,就忍不住加紧了脚步,所以走着走着就跑起来了。不如这样,待会儿你们一左一右坐到担子上来,我试试能不能挑着你们下山,这样你们两人的手和腿就都不疼了,还能节省时间。”
槐花惊叫道:“小姐你说笑呢!我两个加起来比你那副挑子还沉,再加上挑子的重量,只怕有三百多斤呢!你就是个女西楚霸王,花木兰转世,也不可能挑着我们走山道吧!”
何当归漫不经心地挠一挠下巴,旋即微笑道:“没关系,待会儿我们试一试,行就行,不行就我自己先下去把东西放好,回头再来接你们。”
槐花不可思议地感叹:“小姐你不仅脚程快,体力也这么好,你简直比我们村最壮实的大哥力气还大!”
“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嘛,她是个女侠!昨天你还不相信,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蝉衣转头崇拜地看着何当归,问,“小姐,咱们下了山去哪儿啊?万一今天汤嬷嬷赶不回来接咱们,那咱们岂不是无家可归了?今晚要去住兔儿镇的客栈吗?”
何当归竖起指头,神秘一笑道:“不如咱们就来打个赌,等一会儿下了山我三人就在路口等待,如果汤嬷嬷半个时辰之内不来接咱们,我随便任你们罚,反之,你们就任我罚,怎么样?”
槐花不知所措地转头看向蝉衣,因为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像个小大人一样的何当归露出这样活泼的神态。蝉衣想一想,不服气地答应道:“赌就赌嘛,虽然你很聪明,可是我当时听得真真儿的,汤嬷嬷说是明天左右才回来接小姐,让小姐你在道观里安心养病……对了,你的手好些了吗?现在还痒痒吗?”
何当归把双手举到眼前研究了一下,慢慢说:“看肤色应该是没有大碍了,等下了山我就解开手肘的麻穴,让手臂通一通血气。”
蝉衣提起此事又感叹道:“大户人家的那些小姐们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自家表姐死而复生了,换在我家里那还不高兴疯了,而她居然送来一身藏着刺和痒粉的衣裳来害人!如果不是小姐你当着汤嬷嬷的面发现了那些东西,我觉得她未必肯承认那事是她做的,到时候说不定还会赖小姐冤枉她。可话又说回来,小姐你回了罗家,她也能多一个玩伴,为什么要来使诡计害你呢?”
何当归闲闲地在指甲上画圈,若有所思地说:“或许她就是因为高兴疯了,所以特意来闹一闹我呢,而且这也没什么不好,托她的福,我才把汤嬷嬷给说通了。对了,我还没跟你说过,我从前住的西跨院本是个废弃多年的老院子,阴潮灰暗,不少屋子都年久失修,本来住在那里就有诸多的不便,后来那里还渐渐成了个老鼠窝,更住不得人了……”
看到向来害怕耗子的蝉衣听得打了个寒颤,何当归笑一笑又安抚她道:“不过你放心吧,在咱们回到罗家之前,托四妹妹的福,那个最讨人厌的西跨院就会从罗府中消失了,而且整个府里的鼠儿也会被彻底地清洗一空,我想以后咱们可以换个好些的院子住一住。”
蝉衣瞪圆了眼睛,低叫一声:“不是吧小姐,你还要谢谢她,还指望她帮咱们换个好院子住?小姐你这次可没我聪明了,根据我的分析,罗四小姐往小衣上撒痒粉这一举动可不止是让你痒一下那么简单,假如你真的穿上衣裳去乘轿,很可能会痒得脱光衣服跑下轿子的!她这样坏,怎么可能帮咱们的忙?”
何当归揪起路边的一朵野菊花,凑到鼻端一嗅,诗兴大发地吟道:“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好香,好花!”
她说“托罗白芍的福”才能搬离西跨院,换一个好地方住,这话倒真不是违心的。这一次,如果没有罗白芍的痒粉相助,仅凭罗白琼的美丽衣衫上的几根细刺,汤嬷嬷不会对自己产生多么强烈的同情感,也不会相信优雅娴静的二小姐会在衣衫中藏刺,更不可能帮自己去老太太那里讨公道。
何当归甫一听说那古纹千水裙和白玉兰纱衣是从罗白琼那儿取来的,立刻就开始细细地察看其中的名堂。根据上一世的经验,未出阁之时的罗白琼手段还比较幼稚单调,翻来覆去不过那么几招没新意的小伎。
上一世,何当归刚到罗家的时候,虽然年仅九岁,尚未长出少女的美好轮廓,但精致的五官和欺霜赛雪的肌肤立刻引来了罗府上无数道含义不明的目光。再加上一双润得能滴出水来的眼睛总像受惊的小鹿一样,闪动着无辜、胆怯而又好奇的光,所以第一次被领去给长辈磕头时,老太太只打量了一眼,就欢喜地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搂在怀里爱不释手,最后,老太太跟大房二房的众人笑道:“你们都来瞧瞧吧,这就是川芎的女儿逸姐儿,可把咱们府上的几个丫头都比下去了!”
闻言,二小姐罗白琼那温和的眉眼立刻就变凉了,苛刻地来回扫视着这个在农庄上养大的“表妹”。
去年有一次,罗白琼偷偷听见丁熔家的给母亲汇报说,半月前路过城外农庄的时候,她看见了姑太太生的那个小丫头正在地里弯着腰拔草,然后甩手丢进背上的篓子里,不一会儿就累得满头大汗,用颈上一条黑乎乎的毛巾抆抆黑乎乎的脸。丁熔家的冷笑着说,她横看竖看,那丫头都已经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乡间村姑,别说咱们罗家的小姐了,就是府里一个伺候洗脚的丫鬟都比她强三分。
罗白琼分明记得,听完这番话之后母亲眸底的恨意雪亮,而唇边漾起了一个快意的弧度。当时她还有点奇怪,不就是一个被踢出罗家多年的野人,跟她们这些上等贵人八竿子都打不着,母亲为何对那丫头如此关注?
罗白琼反复地打量着老祖宗怀里的野人,想找出她面容上的瑕疵。丁熔家的不是说过,那野人还要在泥地里做肮脏低贱的农活吗?她的脸怎么那么白,她的眼睛怎么那么亮,她怎么配坐在老祖宗的怀里!自己的亲祖母,干嘛对一个外人这么好!
几天之后,三房的管事汪珉山从北方回来探亲,捎来了三老爷置办的一些土产,以及四匹朝霞出岫绸,据说是北直隶那边新出的花样。老太太觉得逸姐儿是新来的,算是半个小客人,就做主给她挑了两匹浅色的送去,而剩下的两匹深色的让大房的大小姐和大少奶奶、二房的二小姐和四小姐匀着分分。
原本府里隔三岔五就有各种名目的衣服料子分下来,谁会稀罕这么土气的四匹绸子,可是人往往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四个金尊玉贵的罗府小姐少奶奶倒要分一个野人挑剩下的东西,搁谁谁不生气?最后那两匹深色的朝霞出岫绸谁也不肯要,又被甘草灯草送回了老太太手里。老太太一看家里的孩子这般谦让,乐呵呵地笑着让灯草把两匹深色绸子也给三小姐送去。
四小姐罗白芍对何当归有着一段孩提时的旧怨。
当时罗白芍尚不满一岁,是家里第三个出世的小姐,所有人都是“三小姐”“三小姐”地唤她,眼看要行周岁礼入族谱,一天半夜罗府的姑太太突然抱着两岁的何当归回了家,流泪说这次她已经跟何家人彻底决裂了,以后就带着女儿单过。那时候,尚在人间的老爷罗杜仲发觉自己罹患心疾,药石罔灵,自知将不久于人世,为了让他最疼爱的女儿川芎在罗府住得安心,他就把外孙女何当归的名字也写进了族谱,按年龄排在罗白琼和罗白芍之间,成了小一辈中的“三小姐”,而罗白芍就往下错了一位变成“四小姐”。
三个月后老爷罗杜仲在睡梦中猝死,两年后何当归被送去城外的农庄,又过了三年,罗川芎改嫁给了比她小三岁的何阜,并用她的嫁妆购置了一栋五进三出的宅子,搬进去跟何阜、何母、何阜的姐姐姐夫同住。“三小姐”母女就这样暂时性的在罗府退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