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他父皇知道了他策划夺宫的事情。至少是怀疑了。
但父皇什么也没说,他一直假装不知道。不仅如此,他还刻意帮他掩盖此事,为此不惜费尽周折地买凶灭口。
纪衡突然对自己这个以昏庸着称的父皇有些陌生了。
他曾经以为父皇是讨厌他的、一心想把皇位传给阿征的。他甚至为此怨恨过自己的亲生父亲。忠奸不辨、嫡庶不分。若非当皇帝的刻意纵容,奸宦与宠妃何以会嚣张到那种地步?可是当面前摆着大好的除掉他的机会时,父皇却故意斩断了这个契机。一个皇帝要心宽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无视掉自己儿子曾经试图逼宫的事实?
明明知道,却不予追究,并且倾力把此事深埋于地下。因为一旦谋夺皇位的罪名坐实,儿子就会陷入万劫不复。
纪衡心里堵得慌,眼眶发热。父皇是个公认的昏君,许多做法都让他觉得荒唐。这么多年来,纪衡第一次发现,他父皇比他想象中的更在意他这儿子。
可是季先生呢?季先生就活该枉死吗?
不,不该是这样的。季先生于他来说亦师亦父,是他最敬重的人。他怎么能为了保全自己而把季先生一家搭进去?此事虽不是他做的,但确实是因他而起。
他害死了季先生。果然是他害死了季先生!
这个意识让纪衡痛苦无比。他突然发现这世界真是荒唐。他辛辛苦苦追查了八年之久,查到最后,一切的冤孽都回到了他的头上。
哈哈,哈哈哈哈!这他妈操蛋的世界!!!
“皇上?皇上?”宋海见皇上久久未说话,忍不住抬头看他,却发现皇上笑得一脸悲苦,眼神儿透着苍凉和疯狂。他壮着胆子说道,“那个杀手该如何处理,请皇上明示。”
纪衡被宋海唤醒。他看了宋海一眼,问道,“可逼问出季先生尸骨所在?”
“他招了,微臣尚未派人寻找。”
“先找到尸骨再说。”
“是。”
宋海退出去之后,纪衡心中烦闷难安,他想起身出去走走,刚站起来时,却是眼前发黑,,脚步踉跄。
定了定心神,他端起桌上的一碗茶,也不管是凉是热,咕咚咕咚灌了半碗。
放下茶碗,他迈着缓慢的步子,两眼发直地走出书房。
他现在十分想找阿昭倾诉一下,告诉她这世道有多可笑,他有多可恨。
可是他不能。纪衡突然停下脚步,他不能把这事告诉阿昭。阿昭这辈子最大的心结就是家仇,倘若教她知道了他的父亲是她的杀父仇人,而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他而起,那么她会怎样?
她一定会恨他,然后离开他。
纪衡突然感觉无比惊慌。
不,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后果。他与阿昭必须是恩爱两不离的,他已经做好了与她一辈子在一起的准备。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谁也不能!
可是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他就算有回天之术,也无法改变过去的事情。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
纪衡最后还是去找了季昭。
季昭见他神情恍惚,脸色灰败,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问他,他却只是摇头。
她以为是因为她的事情,他与太后又起了冲突,于是她一阵过意不去。
纪衡靠在她的肩膀上,垂着眼睛,看着院中星星点点飘落的血红色梅瓣,不语。
季昭实在心疼他,“要不……嗯,我不做皇后也是可以的。”没必要非闹得母子不和。
纪衡闭上双眼,轻声道,“阿昭,倘若我做了一些无法挽回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那要看是什么了……你不会宠幸其他女人了吧?”
“……没有。”
“唔,那就好。我与你说实话,我不是什么贤良的人。你若与旁的女人有一点沾惹,我是万万不会开心的。所以你能不能不要那样做?”
“你放心,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我只希望……你愿意让我一辈子爱你。”
季昭笑,“我自然是愿意的。”
“你能不能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永远不离开我?”
“好,我答应你。”
纪衡笑了笑,笑容里透着一丝苦涩。他没再睁开眼睛,呼吸平缓,像是睡着了一般。
季昭知道他没睡着,她的手被他握得有些疼。她反扣住他的手,与他十指交缠。她虽知道了他最大的秘密,现在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她是聪明人,有些事情该忘记就一个字都不能提,说出来对谁都没好处。她知道他走到今天十分不易,即便做上皇帝,也并不是逍遥神仙,亦有许多难处。他近些天为她操碎了心,她实在不愿看他这样为难下去。
“阿衡,要不就算了吧,我只要你一心待我就好。”她劝道。
我的阿昭这样好,我却害死了她的父亲。纪衡心想。
“若说我一点不想要做皇后,那肯定是虚伪之言。只是……你这样我真的很心疼。”季昭鲜少说这种甜言蜜语,她脸有些红,悄悄扭过脸去。
我是她杀父仇人的儿子。他心想。
见他没有回应,季昭一咬牙,又道,“无论怎样,我还是那样喜欢你,其实没有什么区别的。我,我想一辈子与你相亲相爱,不离不弃。”说到这里,她的脸已经发热了。
纪衡却一直没有回应她。她有些失落,刚想再搜刮点别的词,却突然感到手背上一阵热烫,她低头一看,那里溅了一小片水渍。她有些讶异,抬头看向他。
他依然紧闭着双眼,眼角却是湿润。浓黑挺翘的睫毛掩映下,是两道明显的泪痕。一片指甲盖大小的梅瓣被乱风送过来,停在眼睫之下,泪痕之上,鲜红夺目,浑如哀哀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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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太后的对峙中,纪衡展现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太后掐指一算,儿子有近半年没有召幸后宫了,她焦急无比,又跟纪衡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