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就结了!”骆秋迟愈发兴奋,像窥中什么玄机一般,“你爹那么爱你娘,毫不计较她的出身,没道理反而会嫌弃自己女儿是个庶出,他对生儿子也没什么执念,说大不了过继几个侄子进府,而你从小又那么听话,同他一个模子刻出似的,没做过一点出格的事,他依旧不喜欢你,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闻人隽慢慢抽回手,骆秋迟盯住她的眼眸,逐字逐句道:“他就是喜欢你娘那种性子,喜欢她那般的明媚动人,你越是不像她,越是做个无趣规矩的世家女,反而越叫他生厌,你说对不对?”
这几句话重重击在闻人隽心头,叫她如醍醐灌顶,拨开云雾见青天般,整个人豁然开朗。
她缓了好一阵,才在风中望着骆秋迟,喃喃道:“难怪,难怪从小到大,只要爹瞧见我在廊上看书,就会一脸阴沉地走开,我以为是我不够努力,学问还不足,不能达到他心中的要求,所以我更加刻苦,更加手不释卷,我告诉自己,一定要争气,一定要让爹满意,要像一个真正无可挑剔的世家小姐,让爹以我为傲,能够正眼瞧一瞧我……”
那话到了最后,分明带着几丝不为人知的酸楚,骆秋迟心中又涩又涨,怜惜无比,忍不住伸出手,一把搂住了闻人隽单薄纤秀的身子,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叹道:“傻姑娘,你已经这么好了,不是你的错……”
闻人隽在骆秋迟怀中,久久未动,有温热的湿意浸透了骆秋迟的白衣,也氤氲了他一颗心,不知过了多久,他怀中才传来闻人隽闷闷的声音:“所以,其实一直以来,是我猜错了爹的想法?”
骆秋迟轻轻抚过她的长发,温柔道:“想知道你爹到底是怎么想的,咱们来测试一下,就知道了,你说呢?”
“怎么测试?”闻人隽抬起头,脸上泪痕还未干,几缕发丝还贴在脸颊上,像只楚楚可怜的小花猫,骆秋迟扑哧一笑,掏出怀中一方素色手巾,一边替她抆干净脸,一边道:“明天就是你娘的生辰了,你先前说,你爹每年都会为你娘办一次盛大的宴会,那过往数年,你都为你娘准备了些什么贺礼呢?”
“书画、刺绣、玉石……跟几位姐姐送的差不多,虽然我知道娘不会喜欢这些东西,但她也要我跟着姐姐们一样送,因为宴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她怕我在爹面前出错,让爹失了颜面,又惹爹不开心……”
闻人隽红着鼻头,一动不动地任骆秋迟为她抆拭,月光照在她白皙的小脸上,模样透着说不出的乖巧可人,骆秋迟嘴边噙笑,心头愈发柔软。
“今年,你就不要送这些东西了。”
“那送什么?”闻人隽吸了吸鼻子,长睫微颤,月下显出几分天真懵懂:“总不能把我写的话本传奇送给我娘吧?”
骆秋迟但笑不语,收回手巾后,双臂一张,往屋顶上一躺,星子映入眸中,白衣随风飘扬。
“龙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
他长吟着诗句,眉目说不出的潇洒落拓,就如闻人隽笔下的那些侠客一般,闻人隽隐隐猜到了什么,却又摸不准深意,正想要一问究竟时,骆秋迟忽然伸手将她一拉,她冷不防撞入他怀中,脑袋贴在他胸口,听着他清朗的声音自心房中传来——
“小猴子妹妹,你放心,一切有小骆驼哥哥,包准给你爹娘一个惊喜。”
☆、第四十五章:万宝斋相遇
长空云卷云舒,清风凉爽沁人,姬文景背着画匣走过巷道,踏进万宝斋时,那吴老板恰抬头见到了他,立刻笑逐颜开:“文景公子,你又来了,这回新进了一色烟青染料,特意为你留着呢……”
姬文景也露出淡淡笑意:“多谢吴老板,我正是来挑几色染料,准备作一幅溪山芳菲图的。”
两人语气再熟稔不过,只因前前后后,打过不少次交道,每一次都十分愉快,时日久了也便熟识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姬文景发现这万宝斋里的好东西越来越多,而这吴老板更是与他颇为投缘,每回都给他最公道的价格,比之旁人要低上数倍不止,久而久之,他所有的笔墨纸砚几乎都离不开万宝斋了。
今日书院休沐,他也趁着天光正好,打算去后山湖边采风,顺道来这万宝斋挑点宣纸色料,竟不想又有好东西给他撞上了,今日委实没白来这一趟。
埋头在柜台前,仔细端详着那枚烟青色染料,姬文景眼中露出惊喜之色,全然没有发现门边一道纤秀身影一闪而过,倒是吴老板眼尖,眉梢一抖,赶紧咳嗽两声,对姬文景热络道:
“你瞧瞧,这水色多润啊,南边来的好东西,我都还没开封呢,就等着你来……”
姬文景点点头,更加聚精会神地看向手中色料。
外头,赵清禾贴着墙壁,不住喘气,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拍拍胸口,又悄悄探了脑袋看进万宝斋内。
真是,真是没有想到……会撞见他!
她今天本想趁着休沐日,来这万宝斋结算一回,可现在看来,只能等里面之人走了,她才能去跟吴老板结账。
天上乌云飘来,风吹得店前招牌叮叮作响,赵清禾抬头,这天色说变就变,前一刻还晴空万里,现下却阴云密布,似乎就要落雨的样子。
她有些心急,还好姬文景不多时,便背着画匣出了店门,手里还拿着一管烟青色染料,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赵清禾看着他走远,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提裙尚未走近柜台时,那吴老板已经对她一拱手:“赵小姐,别来无恙啊。”
赵清禾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吴叔,我,我来与你结账了。”
风声呼啸,乌云翻卷,姬文景走在街上,仍不住把玩着手中这管新得来的烟青染料,却是冷气迎面,一点湿意落在长睫之上,他仰头,又有几滴雨珠落在了脸上。
“不好,要下雨了!”
话音才落,噼里啪啦的雨点已经兜头而下,街上行人纷纷四散躲雨,春夏之交,这场雨不期而至,又来势汹汹,不一会儿,天地间便黑沉沉一片,雨幕倾盆。
姬文景抱紧怀中的画匣,唯恐大雨将他的笔墨纸砚淋坏,他前后左右望了望,心中一动,忽地转身折回,又向万宝斋奔去。
大雨不知何时才能停,先去找吴老板借把伞好了!
衣裳随风飞扬,长睫雨珠坠落,俊美的脸上湿漉漉的,姬文景一路小跑,人才到了万宝斋的招牌底下,还来不及松口气,察看怀中画匣时,里头已传来吴老板熟悉的声音——
“青玉砚台三方、松烟墨五锭、紫毫笔四支、桃记金云宣纸七盒、另有各色名贵染料若干……都记在这账册上了,赵小姐,你点算一下,看差价是否与老夫算得一样?”
“不用了,吴叔,我信得过你,这袋银子你收着,多出的部分按老规矩,先放在你那,你继续搜罗一些珍贵的纸砚染料就好,对了,姬公子似乎很喜欢太湖凤老的画,可惜留存在世上的真迹不多,我特意托人寻了许久,却一无所获,你看看你这里能不能……”
“赵清禾,你在做什么?”
姬文景大步踏入店内,带来一阵冷雨寒意,他眼角眉梢湿漉漉的,一张俊脸比之平时更添了几分水雾朦胧的美——
却将赵清禾吓得一个趔趄,手里的钱袋一抖,白花花的银子散落一地。
她慌不择路,提着裙子就要夺门而逃,却被姬文景一把扣住了手腕,“我买的那些笔墨纸砚,画册染料,全是你替我付的钱,补足的差价,是不是?”
赵清禾脸色煞白,摇头结结巴巴:“不,不是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姬师兄,你弄错了,我,我要回家了……”
她拼命挣扎,整个人魂都吓没了似的,竟猛一挣开姬文景,提裙就奔入了雨中。
“喂,赵清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