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月奚从来就不是一个重情之人,儿女之情在他心中算不得什么,远远比不上权势地位,为此,他还曾对闻人靖一度不解,看他挣扎于家族与至爱之间,摇头纳罕,甚至在他喝醉酒,找他倾诉的时候,扬唇一笑:
“不就是女人吗?有这么难以放下吗?”
闻人靖与付月奚算是自小长大的兄弟,在他面前哭得无所顾忌,像个孩子一般:“我喜欢小眉,我是真的喜欢小眉,你难道就没有喜欢过一个女人吗……”
“女人?”付月奚皱眉,沉吟一番后,低低一笑:“女人可以有很多,但直上九霄的路只有一条,如果这个女人无法陪我到达我想去的地方,那么她在一开始,就不会进入我的眼中,我也不会有你如今的这些烦恼。”
“阿靖,男儿志在天地,不要被儿女情长牵绊住,听我的,当断则断,否则必受其乱。”
这样的付月奚,远比闻人靖放得下,也舍得去,因为他够狠心,够现实,够凉薄。
他在娶了郑奉钰进门的那天,除了心中的几分喜爱外,更多的,是存了拉拢郑氏一族的心。
但这一切,都在洞房后的第二天清晨,被残酷打破。
郑奉钰拜堂时是由家中嬷嬷背着进去的,郑家编了一套家乡习俗来应付,在宾客面前并未露馅,拜完后,又由嬷嬷直接将郑奉钰背进了洞房,所以一直没有人发现她腿脚有问题。
而在新婚当夜,她又一直没有下过床,是以喝醉酒的付月奚也无察觉,直到第二天清晨,他迷迷糊糊见着妻子一瘸一拐地端着水,要给他抆身时,才猛然坐起,一下颤抖了声音:
“你,你的腿……这是怎么回事?”
郑奉钰面目平静,显然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她微微垂首,一缕发丝划过耳边,更添清丽动人,在坦白完一切后,她语气隐含哀求:
“夫君,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只是我……太害怕了,请你原谅我吧。”
郑奉钰向来心气高,从来没有在一个人面前这样低过头,为了这一天,她已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
事实上,她曾经也是问过他的,在情意最浓的时候,坐在水榭亭台间,抬起盈盈双眸问他,若是自己有一天瞎了瘸了哑了,他还会待她如初吗?
他的每一次回答都让她更加安心,让她觉得,上天待她不薄,终有一人如此爱她惜她,爱到不在乎任何东西,只在乎她这个人。
但是,这一次的回答,却让她脸色一白,如坠地狱。
“生来跛足,好一个生来跛足……生米煮成了熟饭,再来问我介不介意,原来你不仅琴抚得好,算盘也打得不错!”
付月奚笑意阴冷,一把打翻那盆水,起身拂袖而去,此后再未看过郑奉钰一眼。
郑奉钰赌错了,不是赌错了这份情意,而是根本赌错了付月奚这个人。
他不需要刻骨铭心的爱恋,只需要一个光鲜亮丽,足以携手带到人前,与他相匹配的妻子,而不是像郑奉钰这样,跛着一只脚,身有残缺,只能永远藏在深宅里的“耻辱”。
而就在这时,又发生了一件更加“雪上加霜”的事情。
付月奚提出科考制改革,为一小部分“贵族阶层”谋福利,引得天下学子□□,他去找郑汝宁帮忙,希望压下这些反对的声音,但岂料郑汝宁不仅将他扫地出门,还挺身为天下学子出头,携万人联名血书,进宫面圣,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毫不留情地对他加以弹劾。
这桩改革自然就此“夭折”,付月奚满腔恨意,回府后,一把掀了满桌饭菜,对寒夜等他的郑奉钰怒吼道:
“你满意了吗?先是骗我娶了你,现在又去跟你父亲告状,让他来报复我,都说跛子心肠毒,你就是那最毒的一个!”
郑奉钰被吼得满脸煞白,身子不住发颤,她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仰首泪光闪烁,一字一句道:“我从来,从来都没有去向父亲说过你的不是,就连你独自让我回门那天,我也是跟他说,你待我很好,很好,从未嫌弃过我的跛足,因为你说过,无论我是什么模样,你都会一直喜欢我,照顾我……”
“够了!”付月奚一声打断,转过背去,呼吸紊乱,也许是被勾起了从前那一丁点情意,他没有再冲郑奉钰发火,只是对她更加冷淡了。
郑奉钰不怕冷,反正一个人的夜里,她已经冷惯了,但她没有想到,付月奚会做到那样残忍的地步。
第二年盛夏,他娶了庆王的女儿,以平妻之礼,迎进府中,奉为家母。
那场科考改革的失误被掩盖过去,他的仕途继续一帆风顺,在朝野之中风光八面,付府也是喜气笼罩,上下无不热闹兴奋。
除了一个地方,那里冷冷清清的,像一口枯井,井里坐着一个瘸腿姑娘,眼神是死一般的沉寂。
付月奚成亲前一天,见了郑奉钰一面,她叫人向他传话,等人真的来了,却只久久望着他,苍凉地问出了一句:
“付月奚,骗了你是我的错,但其实……你也从来没有真正地爱过我吧。”
像做了一场荒唐的梦,她到底不堪醒了过来,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后悔莫及,只有无言的平静与冰凉,满头青丝裹住那个单薄的身影,让付月奚也一阵鼻酸,难得地微红了眼眶:
“爱这个字,我从未看重过,男儿志在凌云,我只能说,你是我……第一个心动的姑娘。”
☆、第十八章:幼年欺辱
付月奚官拜丞相的那一年,庆王的女儿也为他诞下了一对双胞胎,而郑家却因为郑汝宁的过于刚直,树敌太多,大不如从前。
一时间,付月奚可谓是“三喜临门”。
整个付府又被一片喜气洋洋所笼罩,只有那个瘸腿的郑家姑娘,被人遗忘在黑暗的角落里,生命犹如枯槁一般。
在两个小公子满月时,付月奚又见了她一面,就像他们上一次那样,只是这回,郑奉钰比原来更瘦了,但脸还是美的,依旧是付月奚年少时最喜欢的那种美。
她说:“我不奢求了,你给我一样东西就行了。”
付月奚心头一紧,他以为她终于捱不过,要向他讨一份休书了,说起来,他其实也一直在等。
不管怎样,他主动休妻,名声总归是不好的,会影响他的仕途,所以他一直在等她先开口,但他未料她倔强至此,这么久以来也始终不愿低头,像也在争着一口气般。
当下,听到她终于这样问出来时,付月奚呼吸微颤,有些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
是如释重负?是隐隐愧疚?还是……莫名的不舍?
那个曾经坐在水榭亭台间,美若仙子的姑娘,却在这时,忽地抬起头,对他粲然一笑:
“阿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