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转过身去,他站在那里笑望着她。她觉得脸颊似是烧了一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我要坐车子回去。”
他笑着说:“汽车就在院外等着,我们马上就回去。”
她白了他一眼,说:“我要坐自行车回去,”走到他面前,盯着他深邃的眸子,似是故意要跟他较劲,“你答应是不答应?”
他无奈地摇一摇头,说:“现在你最大,我听你的还不行?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这就回去骑车过来。”
她偏不听他的,撵到他身前去,说:“我和你一块儿,下楼去等。”
他只得由着她任性,下楼梯的时候怕她走不稳,便放缓了步子,一直紧张地盯着。她倒觉得他太过小题大做,于是笑道:“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你看你,我还从没见过你这么絮絮叨叨的样子。”
她脸上再不见了往日的阴郁,那笑靥便如是春光里明艳的花儿,他心里不知不觉便充满了愉悦。
他把她领到医院花园中央的亭子,关照道:“青苹收拾完被卧就下来,你就在这里赏花,哪也不许去,我马上就回来,听到了么?”
她却是满不在乎的样子,笑着道:“这里又不是笼子,凭你几句话就能关得住我么?”
他自然拿她没办法,眸光凝在她的脸上,说:“我倒还真想造个笼子出来,把你锁在里面,你才安生得了。”
他坐了汽车回去,火急火燎地便骑车赶来,遥遥望见她纤弱的背影伏在栏上,呆呆望着园里的花儿,一颗悬着的心方才安放下来。
她坐在他车子的横梁上,他骑着车,两只手臂如是揽着她似的,突然觉得十分安心。可她不一会儿就觉得无聊,渐渐放大了胆子,伸直了两只胳膊,任由和风软软地拂过面颊,他很是紧张,说:“素弦,还是扶好车把。”
她似是没有听到,半仰着头把双目轻闭,觉得眼前罩着红彤彤的温暖,自是惬意非常。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放下手臂,眼睛仍是闭着,幽幽地道:“带我去她的墓吧。”
他微微一怔,才问:“怎么突然想起去那里了?”
她直直地望着前方,说:“带我去吧,趁现在还有时间。”他轻松的心情顷刻肃重起来,微微吸了口气,“那好吧。”
他带她来到郊外的后山上,半山腰上新修了一块体面的坟,玉蔻和她弟弟便葬在那里,碑前摆着贡品鲜花,应是有人时常祭拜。她怔忪着走上前去,突然便跪在地上,他赶忙扶住她:“小心一点,别太激动。”
那碑上镌刻着玉蔻的名字,她怔怔地盯着,说:“让我跪一会儿吧,我想和她说几句心里话。”
他看着她异常凝重的神色,虽然担心不已,但还是尊重了她的想法,便起身退到后面去。
她一动未动,在玉蔻的坟前跪了好久,他一直站在她的身后,静默等着。
后来他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轻声地道:“玉蔻是个好姑娘,她定然不会怪你,她会祝福我们的。”
她摇着头,如是梦呓般的,道:“她不会的,她不会的……”
他没再说话,只是用力揽住了她。
走下山道的时候他推着车子,她低着头走在他的身侧,他想起了什么,试探般的问道:“这里离枫港近,我带你去别墅住一段时间好不好?”顿了一顿,说,“凤盏是个直性子,我知道你们相处不好,我们家规矩又繁琐,你可以去那里清静一阵,其余的我去跟爹娘解释。”
她沉默了片刻,说:“我不去那里。”
他知道她想起了裔风,想起了他们过去,心绪突然别样复杂。
他们走到山脚下,她没有坐上车子的意思,说:“你骑了那样久,定然累了,我们走一段吧。”
他望了望远山相接处渐重的天色,却不想拂了她的兴致,便微一点头:“好,我们走一阵。”
他和她一直走着,直到遥遥可以望见通往城门的大路,他对她道:“素弦,再骑一段便可以马上到家了。“
她微笑了一下,说道:“再走一阵吧。”便径直朝前走去,他放下车子追了过去,严肃道:“素弦,这样下去你的身子会受不了的。”
她笑着道:“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说罢便要往前走,手腕却被他牢牢攥住,他肃着面孔,道:“不要再胡闹了,素弦。”
她面上陡然就失了表情,温吞吞地说:“走走路也算是胡闹么?我想去波月庵里看桃花,你带不带我去?”
他只得哄着她道:“只要你身体无恙,我都带你去。只是现在应该回去了,大夫说你要静养。”
她在心里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对他道:“你这样紧张我,我只能领情了。只是,你不要把我看做生育工具才好。”
这一时候一辆汽车停在他们面前,霍方匆匆从车上下来,躬了身道:“大少爷、二姨娘,老爷太太要我速速找你们回去呢。”
第四十七章 魂梦任悠扬,空来相负泪几行(二)
上了车霍方便把事情解释给他们听,原来前几日家庸出走,追根究底一查竟然是凤盏一时口不择言,将他生母的事说漏了出来。老爷知道了大发雷霆,将凤盏劈头盖脸一顿指责,凤盏一时想不开,竟然割了手腕,还好发现得及时送去了医院,已然没有大碍。
霍方道:“大少爷,老爷的意思是叫您先去医院看看。”
素弦唇角一弯,似笑非笑,看了裔凡一眼,道:“你最近还真是繁忙,刚才从那里出来,现在又被唤回去了。”
他想了一下,对她道:“还是先送你回家去,你去了医院,也帮不上忙。”
她说:“对啊,我还不够添乱的呢。”
汽车在宝石巷口停了一下,她不要他送,就自己回去了。
她一个人在床上静静地坐着,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恍然觉得现下正是她一生中最怅惘最迷茫的时刻。她曾发誓自己要一生孤绝,然而世事漫随流水,不由谁人掌控,这个孩子,确实来的不是时候。舍得?舍不得?她实在难以做出抉择。
晚上他从医院回来,便来房里看她,她还没有入睡,点了一盏柔光的绒罩台灯,问他:“大姐可好些了么?”
他点了一下头,说:“没有大碍了。”
她微哼了一声,淡淡地说:“不过是割一割手腕,我早料到没什么事。”抬眸看着他,冷声道:“现在你后悔娶两个老婆了罢。”
他自嘲般的一笑,在床边坐下,说:“你总是能把我看得透彻。我这是自作自受,你想笑话我,便笑吧。”
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说:“我可没有笑话你,我说的是事实。割腕本就不怎么疼。”边说着,边把左手腕上宽边的青玉手环取下来,赫然露出几条深浅不一的刀刻血痕,有些已然结了青黑色的痂,伸到他的面前,“你看,我还不是一点事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