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沉寂已久的反袁势力而言,这一次近乎爆发式的抨击,多多少少是起到了一些作用。长江以南各省的青年人群中支持反袁革命的人数越来越多,尤其是学生团体,原本就很容易受到西方民主文化的影响,而且在学校里一传十十传百,就算有个别不同意见的学生,在大众面前也只能随波逐流。
只是即便有这样的作用,可相对于拥戴袁世凯和北洋政府的人群而言,还是显得有几分势单力薄。只能说为中华革命党和西南诸省提供了一定声援的支持,最起码确保了在南方不会有那么庞大规模且盲目顽固的拥袁势力。
就在九月上旬,中华革命党与西南反袁军阀的代表在澳门举行了第一次联合会议,正式开始商讨合作反帝制反袁的细节。之前基本上都是中华革命党单边与云南方面进行接触,所联络的话题也不算正式,只能说是双方表达立场和意向,顺带互通一下情报信息。
随着这次澳门会议在紧锣密鼓中拉开帷幕,标志着中华革命党与西南军阀达成反袁反帝制的统一阵营,也意味着中华革命党自二次革命失败之后,重新获得了一支“革命武装”。当然,至于这支革命武装是否真正拥戴“革命”,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不过纵然南方这边反帝制、反袁的势力形成了一定规模,可依然没能对北洋政府推行帝制造成任何阻扰。对于袁世凯而言,南方那个不安分的督军他早就有所戒备,四川、长沙、两广和江苏,全部都已经布下了重兵严加防范。在此之前总统府军事参议处也对西南诸省以及中华革命党的武装力量做了一番评估,除了云南尚有一定军事实力之外,四川、贵州、湖南等地基本上是一盘散沙。
坐拥两广的陆荣廷早先便已经密电支持帝制,并且还借机向袁世凯索要了一笔军费,用以预防两广叛乱。袁世凯对陆荣廷还是很器重的,不过也没有全部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地方军阀身上,哪怕陆荣廷阳奉阴违,只要其能确定不参与革命运动,北洋政府同样可以从长沙、福建、江西三省抽调兵力震慑两广。
于是,国会发起的全国公投如期举行。但是这次投票的方式却完全违背了宪法所规定的程序,竟然是从各省省议会开始表决,然后才沦到各地方议会投票,俨然是一个倒金字塔形式的投票。如此一来别说根本无法体现基层民意,相反还让省一级议会先行起了一个误导的头,一旦省议会做出决定,下面各地方议会自然必须跟着做出同样的决定。
这便是袁世凯一早就准备好的公投陷阱,哪怕现在民间支持帝制的声势不弱,为了百分之百确保投票阶段顺利进行,势必是要暗中做一些手脚。
只是袁世凯却没料到,正是因为他太过谨慎的此举,反而造成了地方议会中一些“泛民主阵营”人士嫉十分不满。“泛民主阵营”中并不乏有支持帝制的人,但是他们所期许的是袁世凯称帝之后,建立一套完善并且严格的君主立宪制。之前筹安会在对这一派人士进行游说时,同样是对他们做出了诸如此类的承诺,却没想到帝制还没有完全落实,袁世凯竟已暴露出操控议会,公然违背宪法恶迹,如此还如何能让人们相信会有真正的君宪和民主呢?
整个国体公投持续了八天,各省很快就汇总了相关投票结果的统计,一边对省内公示,一边派发到国会核实。在这八天时间里,反对帝制和反对袁世凯的舆论总得来说是有增无减,甚至在拥戴帝制最热烈的京津一带,也出现了一些异样的声音。
不过袁世凯的心情依然很是畅快,在国会公布出来的各省公投结果里面,即便是反对帝制最严重的两广都是最终通过了国体改革。虽然他很清楚这是一份再自己操控之下而得出的结果,但也结果就是结果,总算是推开了大宝之位前面的最后一道门。
九月二十二日,袁世凯在总统府瀛台宴会厅邀请各国使节和国内各大报纸记者召开发布会。发布会先是由总理赵秉钧宣布之前全国公投的结果,接着又简单宣读了北洋政府各部官员对成功改共和为君宪国体制度的祝词。赵秉钧之后又是副总统黎元洪、财政总长梁士诒、国政办公厅主任孙毓筠以及筹安会总理杨度,分别进行拥戴帝制的讲话,对袁世凯不遗余力的歌功颂德,对帝制于中华得意施行而大感快慰。
当时有记者专门就袁世凯在就任中华民国大总统典礼上,所立下谆谆誓言表示扞卫共和一事,提出了质疑的言论。
孙毓筠似乎早有准备,立即做出了答复,称:“前此之宣誓,有发扬共和之愿言,此特民国元首循例之词,仅属当时就职仪文之一。当日之誓词根于元首之地位,而元首之地位,根于民国之国体。国体实定于国民之意向,元首当视乎民意为从违。民意共和,则誓词随国体而有效;民意君宪,则誓词亦随国体力变迁。今日者,国民厌弃共和,趋向君宪,则是民意已改,国体已变,民国元首之地位已不复保存,民国元首之誓词当然消灭。凡此皆国民之所自为,固于皇帝渺不相涉者也。”
显然,此次发布会所邀请的来宾都是经过精挑细选,断然不会有不识抬举者混入其中。之前提问的记者只是遵照事先的吩咐提出质问,其目的就是要将袁世凯称帝之后可能授人口实的地方全部抹清。
在前面几位政府要员、社会贤达接连完成前奏之后,袁世凯这才表现出极其沉重和复杂的表情,迈步走上了主席台,以十分诚恳的语气演讲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予之爱国,讵在人后?但亿兆推戴,责任重大,应如何厚利民生,应如何振兴国势,应如何刷新政治,跻进文明,种种措置,岂于薄德鲜能所克负荷!前次掬诚陈述,本非故为谦让,实因惴惕文萦,有不能自己者也。乃国民责备愈严,期望愈切,竟使子无以自解,并无可诿避。”
言下之意正是他本来是万分不情愿卸任大总统而登基称帝,只是出于国民的期望以及为了寻求更好的治国之道,无奈之下才接受推戴当这个皇帝。
招待会最后,袁世凯正式任命杨度为“改制使”,全权负责国体过度的大小事宜,并且操办登基典礼。至于正式登基的日期则经过商议之后再对外公布。
发布会结束后,袁世凯心满意足的回到怀仁堂。袁克定以及总统府内务处的一众亲信官员早已齐聚前厅,等到袁世凯跨门而入时齐齐拥上前来道贺。虽然已经进到自己的屋里,但是袁世凯脸上依然表现出无奈和谦逊之态,对众人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自嘲之话,又摇着手让众人不要多言此事。
回到后院书房,袁世凯并没有心思休息,开始构思自己登基称帝之后的封赏。
然而没过多久,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随即是侍从长荫昌的请示:“大总统。”
第42章,忠言逆耳
虽然大总统的称谓已经跟了袁世凯好几年,但这会儿听起来已经觉得别扭和刺耳了。不过他依然保持着心平气和,应声让荫昌进来。
“午楼,何事?”
“段总长在前厅求见。”
“哦?是吗?这些日子也没见芝泉有什么动静,今日反倒过来找我。也罢,该交代的始终是要有一个交代,去请他进来吧。”袁世凯先是嘀咕了一阵,随后不疾不徐的吩咐道。
“大总统,段总长今天的情绪似乎不太好,您最好还是别见了。”荫昌没有急着离去,反而语重心长的提示道。
“哦,无妨,芝泉又不是别家的人,没什么好避讳。你去带他过来吧。”袁世凯脸色稍微有了一些变化,不过仍然坚持前见的说道。不得不承认,如今最让他感到头疼的并不是南方那些革命党,恰恰是自己手底下的这几个亲信心腹。他甚至不能确定这些人现在还能算是自己的亲信心腹了。
“是。”荫昌无奈,最好转身又退出了书房。
过了几分钟后,荫昌再次返身回来,带着段祺瑞走进了袁世凯的书房。
后院书房因为考虑私人居所,一般是不许外人随意进出。即便是像段祺瑞这样的亲信,平日里也尽量不会选在这边见面。
段祺瑞才刚刚进门,书房内便多了几分冰冷的气息。只见他阴沉着一张脸色,并没有身穿礼服,而是一身泛旧的便装,清瘦的身子骨站在那里颇显出几分寒酸,但是一股子军人坚毅不拔的风范却依然挥之不去。
袁世凯蹒跚的站起身来,示意荫昌先行退下,然后自己热情的走上前亲自去迎段祺瑞。
“芝泉,早上叫你同去瀛台你偏偏不去,这会儿怎么舍得来看我这个老头子了。”
“今日项城已经接受劝进,择日便会登基称帝,我这个老友这会儿可是要下跪请安了。”段祺瑞脸色不改,充满揶揄之味的说道。
“唉,瞧你这话说的。你我是何交情?满说如今还没有登基,即便今后登基我也必会废除封建时期的那一套陈规陋矩。来来来,先来坐。”袁世凯听到段祺瑞这么说,心中已经猜出了对方的来意,虽然有所不愉快,但还是佯装出一副热情之态,拉着段祺瑞到书桌前落座。
“项城,你何苦非要有这样的歪心思,如今你坐这个大总统已是受万人敬仰,哪怕你把这大总统的任期改成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四十年,都无妨,但是当皇帝一事你却是太糊涂了。”段祺瑞是很念旧的人,骨子里也有一种旧式的忠诚,昔日他与袁世凯交情不浅,一直对其心怀知遇之恩,即便如今虽然略有不同政见,可也没有改变自己对袁世凯的立场。他看到袁世凯还能对自己热情,于是也渐渐收起了黑脸,改为语重心长的劝导。
袁世凯低沉的吁出一口气,脸色渐渐显出不悦,却没有与段祺瑞辩驳的意思。
段祺瑞反对帝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而他本人在这件事的立场上业已坚持了两三年,如今帝业大功告成,怎么可能因为段祺瑞的反对而放弃?
“或许如今国内有了一些呼声,让项城你觉得大事可定,但是你可知道眼下国家正值需要稳定发展,推行帝制只会让眼下的局势更加不堪,徒增发生变故的风险。外面那些鼓吹的话别人不清楚,我段祺瑞却是心知肚明,什么改变国体可以加快国家统一,可以促成中央集权,还能使我中华进步发展,这些都是胡说八道的话。西南诸省早就蠢蠢欲动,如今又与孙文党人纠缠在一块,国将生变,全是因为项城你的一己私欲作祟!”
段祺瑞卯足了气力,郑重其事的说了一大堆见解。
袁世凯眉宇渐蹙,冷着声音说道:“你顾虑的实在太多了。岂不说帝制是民心所向,再说西南诸省宵小之徒,根本不足畏惧,我正是要趁他们此次意图兴风作浪之际,挥兵南下,一举消除这些隐患。”
段祺瑞缓缓的摇了摇头,近乎悲愤的说道:“难道你竟是这般看待国内局势?别说西南诸省的威胁不容小视,只说我们北洋内部业已有风吹草动之势。黎元洪、梁士诒、杨度这些人,全部都是要置项城你于死地,你却还茫然不知!”
袁世凯懊恼的说道:“芝泉,瞧瞧你都说的什么话!什么叫置我于死地?简直是胡闹。”
段祺瑞捏紧拳头,咬牙切齿的说道:“好好的人不做,偏偏要做鬼,竟是什么样的鬼迷心窍,项城你非要当这个皇帝。自古忠言逆耳,我段祺瑞话说的不好听,却不像那些阿谀之徒只为一时攀附而不顾项城你百世的英名。今日我便直言,中华革命党和西南军阀只不过是导火索,咱们北洋真正是要毁于萧蔷之内!”
这话已经说的十分严重,已然触碰到袁世凯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