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知恩冷笑一声,“可有圣人敕令?”
方脸男人不慌不乱,慢慢道:“太子殿下突然昏倒,病势沉重……为防意外,六王命我们亲自来接大王,事出突然,六王亦是无可奈何,若有礼数不周到的地方,望大王见谅。”
杨知恩脸色大变。
太子病危了?
这并不让人意外,意外的是李贤竟然如此嚣张!
李旦不动声色,按住杨知恩的胳膊,扭头和方脸男人说,“本王进去换双靴鞋。”
方脸男人微笑道:“请大王莫要拖延,我等还要去请七王。”
杨知恩额前青筋暴起,双拳捏得咯咯响。
李旦淡淡瞥方脸男人一眼,“怎么,你是来捉拿本王的?”
他语气平淡,但从小在锦绣堆里长大的嫡出皇子,举手投足间的威严雍容是骨子里浸润已久的,仿佛生来就该如此高傲,眼风所及之处,众人无不凛然。
方脸男人被他堵得一噎,很不服气,刚想讽刺两句,看到李旦轻蔑的眼神,心底不由发寒,强撑着冷嗤道:“大王说笑了。”
李旦回到内室。
他身边的亲兵护卫并不少,一半跟着裴英娘去了园子,另一半候在屋里,等着他吩咐。
双方交手的话,他的人不一定会输,但是现在不是和李贤起冲突的时候。
他看一眼窗外昏暗的天色,压低声音吩咐杨知恩,“无事,我带两个亲兵就够了,你带着人去找王妃。”
杨知恩耸然一惊,怒火顿时烟消云散——王妃不能再出意外了,否则他万死难辞其咎。
李旦一字字道,“紧跟着她,我容不得她有任何闪失!”
杨知恩抱拳,咬牙道:“是。”
这一次他绝不能出差错!
梳妆楼。
李令月做了个梦,梦里她身体轻盈,行动自由,想骑马就骑马,想登山就登山,甚至还能撩起裙子,爬到树上去窥看隔壁院墙后面的俊俏郎君……
忽然听到一阵阵急促纷杂的脚步声,钟声和鼓声交杂在一起,气氛沉重紧张。
她在梦中蹙起眉,一双温热的手抆过她的面颊,抚平她的眉心。
李令月醒来时,窗外夜色浓稠,廊下竹丝灯笼高挂,今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微风吹拂廊外竹林,沙沙响。
“公主。”薛绍握住她的手。
李令月慢慢坐起身,抬手抚抚发鬓,声音沙哑,“出什么事了?”
薛绍眉头紧皱,“太子殿下……怕是不行了。”
李令月呆了一呆——并没有露出错愕之色,只是一时反应不过来。
所有人都在等这一天,连阿父和阿娘都知道太子熬不过今年,但是没人说起过,没人敢讨论,大家心照不宣,绝口不提太子——仿佛一群观看舞伎表演的观众,早就熟知每一个动作,每一拍曲调,只等最后一声调子落下,舞伎退场,他们终于能各抒己见,点评舞曲。
然后便是各方势力粉墨登场。
昭善匆匆走进内室,“相王妃来了。”
婢女掀起帘子,裴英娘走到灯烛下,脸色略显苍白,眸子依然乌黑发亮,即使这种时候,她依然精神气十足,平静的面孔之下,是蓬勃的生机,“阿姊,我陪你一道去玉仙殿。”
玉仙殿是太子暂住的寝宫。
李令月回过神,半晌过后,咬了咬唇,“不了,我不去。”
她去了只是添乱,当着薛绍、英娘和阿父,她可以随意耍性子,在别人面前,就不一样了。
何况还有阿娘,她越长大,越惧怕阿娘。
“英娘,阿父一定很伤心,你过去劝劝阿父。”李令月握紧裴英娘的手,“不用担心我,三郎陪着我呢。”
裴英娘答应一声,匆匆离开梳妆楼。
她最担心的是李治,接着是李令月,她正在孕中,受不得刺激,今晚玉仙殿暗流涌动,李令月不过去最好。
南风吹得灯火不停摇曳,长廊幽暗,哭声四起。
裴英娘缓缓踏进玉仙殿外的长廊。
她昨天才见过太子,李旦和她一起在池边垂钓,宫人抬着轿辇经过,纱帘被微风掀开,露出太子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他的手搁在扶栏上,十指细瘦,身上的肉都瘦尽了。
不必武皇后亲自出手,太子先把自己熬得油尽灯枯。
他太倔强,认准一个道理,就要所有人都按着他的期望去行事。他希望君王贤良,臣子忠顺,后妃贤德,朝廷上下,都是翩翩君子,没有谄媚小人。
那不可能,治国不是做学问。
杨知恩急急忙忙找到她,告诉她太子病危这个消息时,裴英娘与其说惊愕,倒不如说失望。
最终还是走到这一步。
回廊转角处传来窸窣衣裙摩抆声响,裴英娘的脚步陡然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