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阵阵,红裙猎猎,郑六娘一人一骑,飞驰至府门前,跳下马,甩了长鞭,在奴仆的簇拥中迈进公主府。
武攸暨呆了半晌,最后还是迟到了。
得知武家和郑家议亲时,他心里的欢喜像是要溢出来了,止不住的往外冒泡。
后来武承嗣和他说,郑六娘不愿下嫁武家,她喜欢王洵。以武家如今的地位,完全用不着可惜郑家这门亲事,他可以立即为武攸暨定下另一门亲,定一个比郑家的门第更显赫的!
武攸暨和大兄说,再等等看。
他等了很久,等到郑六娘闹得满城风雨,依然不愿放弃。
郑六娘亲自来武家找他,和他表明心迹,她果然喜欢王洵。
武攸暨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笑着道:“若是王侍郎愿意迎娶你,我一定亲自上门恭贺,若是他不愿意……我们两家依然可以继续议亲。”
郑六娘以为他看中她的家世,所以不在乎她另有所爱。
其实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愿意包容郑六娘,大概是那天看她翻身下马的动作实在潇洒,印象深刻,面对她时,脑海里全是那个疾驰而过的身影,想不到别的。
武承嗣骂他没出息。
武攸暨把武承嗣的讥讽当成耳旁风。娶妻和做官不一样,有本事就能在官场上游刃有余,但是有出息不一定能娶到自己喜欢的女子为妻,他为什么一定要有出息?
他半天不说话,郑六娘嗤笑一声,“好了,不难为你了,我让家奴送你回武家。”
后街常有百姓前来参拜,怕其中混有不安好心的宵小,府中时刻有护卫盯着来往行人的动静,发生的任何事逃不过阿福的眼睛。
他兴奋难耐,和同胞兄弟阿禄八卦道:“郑娘子和武郎君马上就要办喜事了,王郎君好像也要娶亲了!娶的是崔家娘子。”
阿禄一巴掌拍在阿福精明外露的大圆脸上,“别人成亲,要你多事!”
阿福哼唧唧抱怨兄弟几句,找到蔡净尘,“秋狩的行头,准备好了?”
蔡净尘在后院喂马,裴英娘乘坐的马匹向来是他亲自照看的。
大概是怕弄脏圆领襕袍,他身上系着一件用各种零碎尺头拼凑的罩衣,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原本应该是件很滑稽的衣裳,但被他穿着,硬是给穿出一身黑衣的冷肃感觉。
他点点头,拎来一桶井水,为枣红马抆洗鬃毛,高挽的袖子底下一双黝黑劲瘦的手臂,“这几天警醒点。”
“我什么时候不警醒了?”阿福嘟囔几句,一边躲开飞溅的水花,一边道,“新的瓷器出来了,娘子要派人去洪府取货,来回得两三个月,你去,还是我去?”
蔡净尘抬起头,凤眼微挑,“你去。”
阿福很不服气,“上一次去黔府是我,刚回来没几天,我气都没喘匀呢,怎么这一次又是我?”
“事关重大,娘子身边离不得人。”蔡净尘丢下刷子,松松拳头,指节咯吱响,淡淡道,“打得过我的话,你留下。”
阿福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上一次不够机灵,反应稍稍慢了点,被蔡净尘揪着衣襟揍得满头包,害得他去黔府的路上都不敢抛头露面,这一次不能再破相了!
其实领外差才升迁得快,而且来回路上随便跟着商队倒卖点什么,挣钱不费吹灰之力,阿福常出外差,怕蔡净尘心有不满,才来试探他的。
没想到这小子不领情,就愿意窝在永安观里打杂。
哼,不识好人心!
阿福嘴里抱怨着,冷不防看到甬道前黑压压走来一群人,仆从们小心翼翼簇拥着当中一个锦衣绣袍、衣着华贵的男子,连忙煞住脚步。
男人没看他,径直往前去了。
长史奉命送李旦出门,瞥一眼阿福,“娘子正找你呢,快过去吧。”
阿福答应一声,等李旦走过去了好一会儿,才敢抬头。
相王比娘子年长七岁多,又生得这样高大,娘子娇滴滴的,和相王站在一起,勉强只到他肩膀那么高……
怎么看,阿福都想替娘子捏把汗。
如果观里的传言属实,以后相王是他们的男主人,他是不是也要和蔡净尘一样,去学一身武艺?蔡净尘经常半夜不睡在院子里练什么铁砂掌,他身子骨灵活,可以去学拳法。
相王身边的亲兵可都是高手呐!决不能输给他们!
他揣着一肚子心事,去见裴英娘。
裴英娘坐在书案前,低头查看这一次南下洪府的名单,发觉阿福好像有心事的样子,淡笑道:“怎么?是不是不想去洪府?”
阿福连忙道:“娘子信任我,把差事交给我去办,我求之不得。”
裴英娘看他语气诚恳,没多问,“你和阿禄一起去,那边的账目有点对不上,他比你心细,洪府的坊主联合起来也骗不了他。”
阿福变了脸色,“他们竟然敢欺瞒娘子?!等我到了洪府,看我怎么收拾那帮贪心不足、狼心狗肺的狗玩意儿!”
半夏听阿福说话粗俗,拧眉轻咳一声。
阿福当即噤声。
裴英娘合上绢帛,交给阿福,“洪府太远了,离得远,心思自然就多,这是常有的事。可以敲打一二,揪几个刺头立威,用不着全部撤了坊主之职。”
培养几个得用的坊主不容易,而且贪墨这种事,一个人贪了之后,肯定会想方设法拖所有人下水,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形,还不一定。
阿福一一记下,见裴英娘没有别的吩咐,躬身告退。
裴英娘这几天光顾着思考怎么和李旦相处,没时间管府中事务,积压了一堆繁琐事情,一一料理清楚,不觉到了日暮时分。
夕阳把庭院照得一片金黄,蜻蜓在葡萄架间飞舞,薄如蝉翼的羽翅折射出一道道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