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杜小姐当时就住在咱们家里。”
说出这句话,她有片刻的怔忡失神。茉香是个灵动可爱的姑娘,如果换了是她一早认识兆言,两个人脾气相合、青梅竹马,也没有辈分年纪的隔阂,可不就是一桩美事。
她想得出神,抬头见淑妃一直盯着自己,目中似有深意。“姐姐?”
淑妃却把头别开了,转而问起家中母亲妯娌,没有再提兆言。
晌午时杨末辞别淑妃离开明元殿,在殿外又碰到茉香,她正头上顶着一碗水在练习走台阶。这姑娘着实调皮,明明走得很稳当,故意脑袋左摇右晃制造险象,吓得旁边的女官宫女心惊肉跳,她背着人家吐舌头偷乐。
杨末过去与她道别。茉香问:“公主见着燕王殿下了吗?”
杨末摇头,茉香沮丧道:“淑妃这次对殿下怎么如此严厉,我跟苏小姐她们想去看看殿下,淑妃也不让。”
杨末自语道:“原来不止我一个人不能见……”
茉香眼睛骨溜溜左右看了看,对教导女官道:“我送公主出宫,马上就回来,尚宫请稍息片刻。”
杨末被她拉着做贼似的溜出明元殿院门,一出门茉香立刻说:“我知道殿下在哪里,公主跟我来,我带你去瞧他。”
杨末却站住了:“不用了……没什么好瞧的,让淑妃转告一声就行了。”
茉香歪着脑袋道:“公主此去恐怕今生再难回还,就连我也挺舍不得的,何况殿下?”见杨末有些犹豫,拽着她往前拖,“来嘛来嘛!”
两人七拐八弯绕了许多路,转到明元殿背后的书阁。茉香躲在围墙边指了指门窗紧闭的阁楼:“殿下就在那里,被淑妃关了两个多月了,每天读书抄经。可惜门口有人守着,怎么办呀?”
她仔细观察了片刻,守门的是淑妃信任的内侍太监,还真不好使手段糊弄。她凝眉想了想,捏着嗓子学了几声喵喵叫,书阁里毫无动静,反而引得那守门太监警觉地往这边看过来,连忙住了声。
茉香抓耳挠腮想不出好办法,猛一回头,发现杨末正两眼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才想起自己这副猴急滑稽的模样全被她看到了,讪讪一笑:“公主……”
“茉香,”杨末怅然道,“燕王以后一定会喜欢你的。”
茉香狐疑地眨眨眼,不明所以。杨末又道:“淑妃不喜欢养猫猫狗狗那些玩意儿,这明元殿里怎么会有猫?而且你学得也太不像了,还得多练练。”她把手指伸入口中,学了几声喜鹊鸣叫,惟妙惟肖。
茉香觉得有趣,想向她学过来,杨末却拍拍她的肩膀道:“时候不早了,我家里母亲嫂嫂还等着我,就此别过。改天见着了……燕王,替我问候他一声。”转身走了。
茉香目送她背影消失在围墙尽头拐角,若有所悟,猛然听见身后砰地一声响,回头就见兆言从书阁里撞开门冲了出来。守门太监连忙上前道:“殿下,您不能出来,没有淑妃的准许……”
兆言对着茉香藏身之处厉声喝道:“我知道你在那儿!出来!”不顾太监阻拦就要往这边冲过来。
茉香见藏不住了,只好乖乖地从墙后走出来,低头对他行了一礼:“殿、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兆言小盆友,这儿没你啥事了,拿着你的便当下去慢慢发育吧,下次上场就该换演员喽。
看留言好像大家对兆言小盆友没啥兴趣啊,催着咸福赶紧出场,论领衔主演的顺序兆言明明排在咸福前面好吗!
☆、第十一章 贺新郎1
三月初一庚戌日,宜嫁娶、远行、订盟,宁成公主的送嫁队伍也选在这一天出城。与之一同出发的还有今年向魏国纳贡的银绢各十万,送亲、迎亲加押送岁贡的队伍足有两千余人,浩浩荡荡从洛阳出发,取道河北前往雄州。在雄州交割后,换魏国的卫士护送至魏上京,总路程长达两千一百余里,车马粼粼,足足要走一个多月才能抵达。
一行人在雄州逗留了三日,与魏臣交割完毕。杨行干一直驻守雄州,七郎也只能送到此处,兄妹三人短暂相聚,就要面临永久的分别。
七郎和这个妹妹感情最好,加上吟芳的事,一路上都郁郁寡欢沉默少言。其实这两年来,杨末觉得他和以前相比变了很多,性格日渐沉稳,除了除夕那次对吟芳,没有做过任何冲动意气之举,很多事自己藏在肚子里,不会再像少年时什么都挂在嘴边脸上让人一眼看透。
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七哥,仿佛越来越像死去的六哥了。
她强作欢笑劝慰两个哥哥:“魏上京远是远了点,但我人不还是好好的吗。就像淑妃入宫后,大哥见她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吧?见不着面,我可以给你们写信,只要互相都知道平安、互相挂念,在哪里都一样。”
大郎年长,性情内敛,只握了握她的手说:“你人好好的就行。哥哥们还好,记得母亲还在洛阳等着你的消息,别让她担忧操心。还有,你现在是公主了,代表的不只是你自己、或者咱们杨氏一家人,而是代表我们整个大吴,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后行。”
七郎听他说得蹊跷,不禁问:“末儿,难道你……”
杨末道:“哥哥放心,我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分得清公私轻重。”
杨行干握住她的手:“末儿,难为你了……你是爹爹的好女儿,也是哥哥们的好妹子,更是大吴的好儿女。”
吴国派礼部侍郎吕君载持节送亲,魏国那边也出相应的礼仪院知院拓跋申来迎接。鲜卑拓跋部为四部武力之首,世居漠北苦寒之地,擅于骑射狩猎,体格魁梧健壮,武人猛将辈出,例如拓跋竑便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个拓跋申却和杨末见过的拓跋竑不太一样,是个身材干瘦、留两撇山羊胡的中年人,一副久经官场老奸巨猾的模样,眼神总是闪闪烁烁藏而不露,带着些许试探,不像善类。
从雄州出发后过了两三天,还未走到南京,拓跋申便有意无意地来和宁成公主搭话拉关系:“两年前我就从族弟处听说过公主的芳名,如今亲见芳容,公主果然既有南朝女子的柔婉秀仪,又有将门虎女的飒飒英姿,刚柔并济,非一般女子可比,难怪太子一直念念不忘,公主孝期尚余三月时便迫不及待遣使臣去迎接了,真是一刻也等不及呀。”
杨末便顺着他的话问:“知院的族弟是?”
“骁威将军拓跋竑,公主或许不记得他了,但他对公主印象可深得很。无回岭决战后公主只身入万军阵中夺回父兄棺椁,舍弟正好也在场,公主胆识令人惊叹。太子殿下想必也是那时候对公主种下情根、难舍难忘的吧。汉人的诗经里说:‘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杨末摸不准他想说什么,索性不接话。
拓跋申又道:“无回岭一战,令尊与诸位公子壮烈成仁,宁死不降,连我们鲜卑人也惊撼无比。那一战我族弟也参与其中,战况惨烈平生罕见,我们只听他转述都为之咋舌。我原以为公主也和父兄一样烈性刚直,太子一厢情意恐怕要付诸东流,没想到公主竟会应下婚事。汉人还有句话叫做‘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公主竟然能……呵呵,此等气量肚容,一般的男儿都难望项背。”
杨末便听出他话里的别样含义了,看来不待见吴国公主嫁给魏国太子的,绝不止杨家人自己。她抬头望向这个不怀好意的魏国使臣,问:“方才知院说与拓拔将军是族兄弟,我听闻魏国朝堂上还有一位位高权重、声名显赫的拓跋太师,与知院也是亲戚吗?”
拓跋申闻言似乎松了一口气,笑道:“太师与我亲缘就更近了,是我从祖堂弟。”
要说魏国太师拓跋辛,不得不先提一下龙椅上的皇帝宇文敩。纵观历朝历代的君主,有的英明神武流芳百世,有的荒淫暴虐遗臭万年,还有的庸庸碌碌不为后人熟知。除此之外,还有一类帝王,无法简单地归于以上哪一类,远者如三国东吴的孙权,近者如唐朝玄宗李隆基。
而宇文敩,也是这样一位前后半生截然不同的皇帝,以致于数百年后改朝换代,史官编纂魏史时还摇头嗟叹:倘若宇文敩没有活那么长,而是英年早逝死得是时候一点,那么这位皇帝给后人留下的印象将会光辉高大得多。
宇文敩二十二岁登基,文武双全意气风发,对外征讨四方,东有高丽、女直,西有回鹘、党项,北有室韦、鞑靼,全部向魏国称臣进贡,除了南面的沈氏吴朝,周边大小诸国全部成为其藩属;对内则整顿吏治,兴科举武举,将魏国都城从漠北腹地的圣京迁至距离魏吴边界仅一千里的定州,在定州新建城池,改名上京。种种功绩难以细表,魏国在文帝改制后,文、明、宣三朝累积下来的繁荣到此时达于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