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暹?”傅沧泓双眼倏地一震,瞬间恢复了素日那副冷寒的模样,“你怎么进来的?”
“啧啧,”北堂暹摸摸下巴,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这样对待老朋友?真不给面子。”
傅沧泓哪里有心思理他,当即摆出副“我很烦,别鸟我”的模样。
“说真的,送她去翠屏山,这世上能救她的,大约只有原平公了。”
傅沧泓一愣——他心痛得接近麻木,居然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怎么样?我给你出了个好主意,难道就不谢谢我?”
二话不说,傅沧泓抱起夜璃歌便走,抆过北堂暹身边时,依然扔下两个硬梆梆的字:“谢谢。”
“嘿嘿。”北堂暹摸摸下巴,干笑,“那我就当领受了。”
午饭后,一辆轻便马车驶出天定宫的角门,朝翠屏山的方向而去。
丛林葱翠,绿水环绕,淡淡的雾气在山腰处盘成轻纱。
傅沧泓背起夜璃歌,踏着青石山径,一步步往上攀登,到山顶一看,却不由愣住——原本有的草庐不见了,独留一片空空的白地,傅沧泓一下子跌坐在地,两眼茫然,但觉一片天昏地暗。
山林寂寂,只听见鸟儿偶尔的啾鸣声,这个强悍的男人,忽然间放开嗓子嘶嚎起来——
“啊——!啊——!”
太阳落下去了,西边的晚霞像火一样燃烧着,傅沧泓筋疲力尽地躺倒在地,侧着看着女子娇美的脸庞,钻心的痛楚在胸腔里扩散开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忍不住在想——或许一切都是天意,天意安排他们走到这绝境,天意要他们死在这儿。
“璃歌你知道吗?我这一生最幸福的事,就是遇见了你……我这一生最痛苦的事,也是遇见了你——自从遇见你的那一刻起,整个世界都变了,曾经我以为,这个世界是冰冷而黑暗的,而且黑暗永远没有尽头,看不到光明,也看不到希望……可是自从爱上你之后,我总是想着,总是想着,咱们怎样才能在一起,咱们未来会如何……还有孩子……”
他说着哭,哭着说,哭了又说,说了又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脸上一阵麻麻痒,傅沧泓陡地睁开眼,下意识地朝身畔摸去,却是空的,他腾地坐起身来,茫然四顾——没有璃歌,什么都没有。
男人翻身而起,慌乱地寻找着,却一无所获。
从清晨到晚上,他忙碌了整整一天,找遍翠屏山的每个角落,还是没有!
清冷的月亮升了起来,傅沧泓跌跌撞撞地回到山顶上,望着远远近近起伏的山峦,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坠回被严冰覆盖的地狱。
就像很多年前那样,站在鲜血四溅的龙椅前,浑身发抖,就像无数个夜晚,从噩梦里惊醒,就像失去她的每一个瞬间,都痛彻心扉。
就这样失去了吗?
曾经拥有的一切,激情、温暖、甜蜜、悲伤,原来都是幻梦吗?
如果是梦的话,他愿意永远沉醉于其间,不要醒来。
指尖上还残留着她淡淡的发香,脑海里还鲜明地刻着她的模样。
可是,只是短短一夜,整个世界恢复如初,他,什么都没有了。
原来这场惨烈的战争,没有输家,也没有赢家——杨之奇赔掉了整支军队,而他呢,他失去的,却是生命啊!
很多个镜头破碎地从脑海里闪过——初见、重逢、相爱、追逐……不愿想,不敢想,不能想,怕一想便会噬血疯狂。
他披头散发地坐在那儿,一副落魄到极致的模样,任谁见到,也绝难相信,叱咤风云的一代君王,竟然会因为一个“情”字而如此地绝望。
什么是绝望?
就是看不到任何一丝希望。
心痛到麻木,痛到无法呼吸,看着自己最珍爱的一切,被无情毁去。
当如是吧。
……
“皇上去哪儿了?”
在中宫门前,梁玖挡住了正往外走的曹仁。
“咱家也不知道啊。”曹仁将手中拂尘一甩,慢条斯理地道。
见梁玖立在那儿,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曹仁遂一打拱,不咸不淡地道:“梁大人,若无别事,咱家先告退了。”
看着曹仁远去的背影,一丝小火“噌噌”从梁玖心中蹿起——仔细想想,如许多年来,他为这个国家付出了多少,下面这一干臣子,又付出了多少——北宏不是你傅沧泓一个人的,怎么能因为个人感情,说不理会,便不理会?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冲到龙赫殿去,找傅沧泓理论,可他到底摁捺住了自己——不管怎么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也只能尽全力,协助冯翊了。
……
捧着罐汤,曹仁默然立于殿门外——作为与傅沧泓“发生关系最多”的近侍,他几乎已经熟悉了皇帝的每一个表情,甚至每一丝微妙变化透露出来的信息——可以说,这位“情痴”皇帝,他的每一丝喜怒哀乐,都跟那女子息息相关。
她好他便好,她笑他便开心,她悲伤他亦不会快乐——那样深爱的两个人,几乎已经融入一体,倘若她不在了,他就会丧魂落魄茶饭不思。
曹仁是个阉人,自然不懂这男女之情,在旁边瞧着,只觉他们俩就像疯子,尤其是皇帝,情形更严重些——夜璃歌再怎么美貌,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以皇帝之尊,要多少女人会没有,为什么偏在一棵树上吊死?
情关之所以难过,皆因一念执着,倘若这一丝执着不复存在,一切便灰飞烟灭。
只是,有的人在感情中,倾注的是整个世界,失去对方,便等于失去整个世界。
曹仁深深叹了口气,终究是调头离去。
大概这世间,根本没有人,能够劝醒傅沧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