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安阳涪顼忽然改换了称呼,“我们聊聊,可以吗?”
“行。”夏紫痕点点头,折身步回,端过张锦凳来,敛袖坐下,“说吧。”
“和我说说璃歌小时候的事吧。”
“歌儿小时候?”夏紫痕的笑容更深了,眸中浮起几许宠溺,“其实,六岁以前,歌儿都是个安静的孩子,喜欢穿一件简单的裙子,蹲在花园子里,自己跟自己玩。”
“自己跟自己玩?”
“嗯,她聪明着呢,总是能变出无数的花样来——采集各色花草,编成篮子、花环,砍下细长的幼竹,做成竹马,也捉蚱蜢和蛐蛐,养在小罐子里,每当它们奄奄一息之时,又把它们放回草丛中,乐此不疲……”
安阳涪顼津津有味地听着,仿佛她诉说的每一件,都能引起他极大的兴趣,仿佛听着她过去的事,便是在共享她的人生。
雕花窗外的天空,渐渐变得明亮,夏紫痕停止讲述,温言道:“皇上,请回宫吧。”
安阳涪顼站起身,将玉梳掖入怀中,这才眷眷不舍地四顾一眼,撩起帘子走出。
“皇上,皇上。”候田小跑步迎上来,眸中满含热切。
“回宫。”安阳涪顼交代下两个字,便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是日午后,一道圣旨从宫中传出,召夜府护卫夜方入宫。
偕语楼。
“夫人。”夜方神色冷然,眸中有着明显的抗拒情绪。
“去吧。”夏紫痕一脸安然,“保家卫国,一向是司空大人最大的心愿。”
“可是,可是司空大人他——”
“他不会有事的。”夏紫痕话声中,有种穿透岁月沧桑的坚凝,“只要我守在这里,他就一定会回来。”
夜方那颗愤懑的心,忽然就平静了。
“夫人,请多保重。”抬手一揖,夜方紧了紧腰带,折身走出。
……
“夜方。”
“小民在。”
“朕欲加封你为龙威将军,令你率领夜府护卫,前往边城,准备迎击塔桑骑兵,但不知你意下如何?”
“小民遵旨。”
见他仍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安阳涪顼心中忽然蹿起丝火气:“跪下!”
夜方先是一怔,继而曲膝跪倒于地,脸上的神情还是一丝未改。
安阳涪顼冲下丹墀,来回走动着,心中恼怒愈盛,下剩的话没头没脑脱口而出:“你虽然跟从夜天诤,但无论怎么说,也是朕的臣民!”
夜方双眸直直地看着地面,仿佛不管安阳涪顼雷霆大怒还是和风细雨,施加在他身上,全无一点效用。
安阳涪顼终于泄气,或许直到今天,他才领教到夜府中人的厉害——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厉害,实在教人难以形容——纵使皇权赫赫,富贵齐天,若他们心中不服,便绝对不会屈从。
似乎,这也是夜璃歌一直以来的性子。
他们所遵守的,是另一种精神层面的东西。
那,叫作原则。
安阳涪顼不懂原则这玩意儿,也不太懂权利这玩意儿,实际上这世间事他很多都不懂,更多的时候,他的思想和意志,都受着世间其他人的影响和主宰,别人说什么,那便是什么,所以,他真不是那么适合,做一个君王,尤其是一个英明果决的君王。
“你,你走。”
最后,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谢皇上。”夜方磕了个头,站起身扬长而去。
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个皇帝,竟然会被一介武将“羞辱”,安阳涪顼心中极其难受,想找个什么发泄发泄,到最后终究是幽幽一叹——谁让自己理亏呢?
他只是感觉自己理亏,却也没弄明白,自己到底理亏于何处。
……
天边,风云暗卷,有青色的闪电,隐隐游蹿于其间。
默立于廊下,夜璃歌静静地看着。
一直,都没有收到夜府的消息,她心中的忧虑愈发浓重,却不得不强自压抑。
能和傅沧泓走到今天,实在不容易,她并不想打破,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和谐关系。
若这天地之间,有一隅地方,单独属于他和她,她倒是愿一头扎进去,永永远远都不要再出来。
或许那一隅,是有的。
那就是独属于他们两个的,感情的世界。
与皇权富贵,红尘喧嚣,都全无半点干系。
从一开始,他们就努力地想要维系,想要保持它的洁净无尘,却总是受到外力的破坏,辗辗转转,来来去去,折腾了一次又一次,双方都心力交瘁。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