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呆在森森宫禁中的这位年轻帝王,愈发地萧索与落寞了,他的心境,似乎又回到从前那些孤苦的日子,纵然掌握了无边的权力,却并无多少快慰可言。
权力,能够改变很多人的心,却唯独,似乎对他不起作用。
且最近,他还添了个毛病,喜欢飞到房檐上喝酒,通常一喝便是好几坛,甚至有一次,醉酣之后从屋顶上跌下来,摔断了右腿。
火狼终于忍不住不下去了,在傅沧泓拖着断腿再次爬上屋檐后,冲动地飞上去,夺过酒瓶脱手扔得老远,鼓着两只眼睛道:“皇上,卑职有法子找到夜姑娘!”
“你说什么?”胡子拉碴的傅沧泓扬起那张线条冷硬的脸,两眼中醉意朦胧。
“卑职,能找到夜姑娘!”火狼脱口大喊。
这一次,傅沧泓听清楚了,猛地翻身坐起:“真的?”
“真的。”
“要多久?”
“七天。”
“好!朕给你七天!”傅沧泓彻底地清醒了。
回到自己的宿处,火狼蹲下身子,在墙根儿下摁了摁,一块地砖滑开,露出个黑黝黝的方洞。
火狼探手,从里面提出个结实的铁笼子,盯着里面的那一团毛乎乎的物事,低声嘀咕了一句:“靠你了。”
将手伸进笼中,重重一戳那物事的脑袋,只听得“扑啦”一声响,那物事猛地蹿起,重重撞上精铁打造的笼子,复又落下,凶狠地低咆两声,一口咬住火狼的指头。
眉心紧紧纠结成一团,火狼强忍住指尖传来的尖锐痛楚,直到那物事吸饱自己的鲜血,方抽回手,根本无视鲜血淋漓的伤口,“哗”地打开鸟笼。
那物事得了自由,滋溜一声冲出,振开背后一双暗红色的翅膀,御风而去,片刻便消失在黑漆漆的夜空中。
……
“归兮岛?”
看着手中的讯息,及那弯弯曲曲的地形图,傅沧泓浓眉扬起。
“是。”立在案前的火狼低眉顺目,衣袖长垂,笼着双手,“这归兮岛地处北宏、璃国、南涯、虞国的交界处,甚是荒蔽。”
“她……好吗?”
“这个卑职便不知了。”火狼照实了说。
“你先下去吧。”傅沧泓摆摆手。
“是。”火狼答应着,侧身退步,脚下却一阵虚晃,差点跌倒,傅沧泓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极其灰败,似乎刚患过一场大病,不由起身离座,下了丹墀,伸手扶住他道,“你这是怎么了?”
“卑职……无碍,谢皇上垂爱。”火狼轻轻往后一退,嗓音依旧谦卑如常。
傅沧泓虽然还有疑惑,但并没有多问,看着火狼一步步朝外走去。
“扑通——”殿外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傅沧泓心中一紧,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出去,却见火狼倒在门槛外,脸色像雪一样白,嘴唇绛紫,鼻中已是出气的多,进气的少。
“来人!传御医!”傅沧泓大声吼叫着,同时亲自俯身将火狼抱起,急匆匆折回殿中,安置于榻上。
少时,御医王述带着药囊儿急急赶至,傅沧泓即令其为火狼诊脉。
王述半跪下身子,拿过火狼的手,将两指搭在他的脉门上,半晌垂头不语。
“如何?”傅沧泓有些不耐烦地道。
“启禀皇上,”王述依然半跪着,口内答言道,“火统领这是中了毒。”
“中毒?”傅沧泓一脸惊愕,向来不形于色的他,眸中也不由浮出几许怒气,“什么毒?”
“咳咳……”王述正要答言,火狼却自己睁开了眸子,嗓音嘶哑地道,“皇上不必细问……卑职没事,只是一时亏了血气……”
“你好端端地在宫里当差,怎会亏了血气?”傅沧泓却不打算敷衍揭过,仍细细儿追问道。
火狼先向王述使了个眼色,王述会意,拿着药囊起身告辞,待他离开大殿,火狼方坐起身子道:“是魅蝠……”
“魅蝠?”傅沧泓神色大变,“你竟然,用了魅蝠?”
火狼脸上浮出丝苦笑:“卑职不忍看皇上伤心,故不得已而为之……”
傅沧泓沉默了,眸中慢慢浮起丝极其稀罕的温情——
“皇上,”火狼再次轻咳一声,“请皇上不必伤怀,卑职不管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只要皇上心里顺畅,卑职再无所求。”
傅沧泓的双唇轻轻蠕动着,却将头撇开去,听着火狼下榻,跪下身子,轻轻磕了个头,然后脚步蹒跚地离去,才缓缓地,缓缓地松开垂在身侧,十指紧攥的手——
一直以来,他都深深沉浸在极端“个人”的世界里,尤其是在遇见夜璃歌之后,她的点点滴滴几乎占据了他的全部思想,纵然励精图治,前提也是为了夜璃歌……若没有夜璃歌,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吧……
可是现在,面对火狼高度的忠诚,他的心中却产生了那么一丝动摇——他的选择真是正确的吗?为了夜璃歌,而无视身边的一切,到底值得,还是不值得?
倘若那个女子此刻在他身边,这个至情的男人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可她不在……自认识她以来,她时而热情时而冰冷,时而近在眼前,时而远在天边,似乎伸伸手就能够得到,可仔细捉摸,却仿若镜花水月……
这样的若即若离,这样的扑朔迷离,让他既深深沉迷于其间的同时,也饱尝无尽的痛苦——话说回来,倘若他不执着,及时抽身,未必不能断情绝爱,恢复从前的理智。
问题在于,他不能。
真的不能。
有些人的爱,仿若游丝,说断就能断,可有些人的爱,一旦绾定,便是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