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这话倒是出乎傅沧泓意外,不过以战云飞的本事,只怕朝内也唯有吴铠,可以与他一争高下。
“倘若你去,几月能得功成?”
“末将,”吴铠抬起头来,一脸淡然,“仅能控制局面,不使战云飞做大。”
“什么?”傅沧泓不由吃了一惊——以吴铠的本事,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那战云飞,果真如此强大?
“照你这么说,战云飞之祸,非一年半载能定之?”
“这天下间,或有两人联手,能制其锋芒。”
“谁?”
“皇上,和,夜姑娘。”
吴铠轻飘飘抛出六个字来,却好似滚雷一般,凛凛然在空中炸响,就连梁玖,也不由变了脸色。
大殿里随即一片沉默。
良久,傅沧泓一声叹息:“朕知道了,你们,且退下。”
“末将告退。”
“微臣告退。”
吴铠梁玖敛衣躬身,徐徐退去。
身形笔直地站立着,傅沧泓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心中诸味陈杂——吴铠的话音久久在耳边回荡,却是那样地刺心——
“璃歌……”一声幽叹从唇间溢出,渐渐弥漫开来的夜色,衬得那男子的身影愈发孤寂……
……
吴铠带兵出征了,临行前曾到元极殿,叩见傅沧泓,傅沧泓温言勉之,却绝口不提别事,吴铠也不是个憨直的人,心中明白皇帝作难,便也不言语,接过兵符自去。
此后,剑昌一带战事焦黏,傅沧泓宵衣旰食,夙兴夜寐,与梁玖等众大臣商议对策,又逢兴州地动,滇河决堤,连淹数个郡县,傅沧泓成日忙得焦头烂额,只能于夜里偶尔想想夜璃歌,余事竟不能了。
这日傍晚,连续忙碌了两天两夜,不曾好好睡过片刻觉,吃过一顿饭的傅沧泓,从殿里走出,两只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下巴上长满青色的胡碴。
他的确是累了。
立在廊下,看着重重宫阙,他的心中不知怎的,生出股苍凉,脑海里闪过傅今铖那张冷厉如阎罗的脸。
曾经,他深恨他的残忍,他的毒辣,他的无情,可是现在,当他亲自体会到一国之君的艰辛之后,他心中的恨,一天比一天淡弱下去。
傅今铖虽然没有人性,却强悍地让北宏平稳存在了二十余年,这期间天灾人祸,盗贼山匪,却被他信手拈治,甚至让北宏的军政、民政日渐强大,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再如财政,虽然亏空良多,也是傅今铖被废之前三四年内的事,以前傅今铖虽然荒淫,却不致大举劳民伤财,而今他接下这么个摊子,要钱没钱,兵多将寡,冗员沉荷,吏治腐败……每一样,都教他极致头痛,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上。
因为,他是这个曾经无比辉煌的皇族,唯一仅存的血脉,即使他想撂挑子不干,又能撂给谁呢?
一双柔若无骨的手,从后方搭上他的肩,轻轻揉捏着,傅沧泓一惊,旋即转头,对上那女子姣若晨花的脸,面色顿时冷沉下来:“是你?”
“皇上……”女子水眸盈盈,带着三分乞怜,纵是傅沧泓心中如何不快,也不便就此发作。
侧身往旁退了一步,傅沧泓转头看向他处,淡然道:“你回荧阳宫去吧。”
“奴婢不过只是想为皇上做点事,奴婢有错吗?”女子的话音中,微微带上三分赌气,两分娇蛮。
“朕这儿有人伺候。”傅沧泓冷硬地道——上次的事,无论如何,他不会使其再次发生,不仅是他对夜璃歌的承诺,也是他,对自己的承诺。
纪飞烟死死地咬住唇瓣,她多么想告诉他,她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她多么想告诉他,自己满怀的柔情,可是她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她必须忍耐——对她这样的女子而言,爱情也像是一场战斗,她不能因着自己的任性,将此前好不容易得来的战果悉数葬送。
背转身子,她慢慢地走了,直到没有人看见的地方,才任由满眸清泪潸潸而落。
委屈。
很委屈是吧?
倘若你爱上一个人,多半就会受委屈——真心的付出难有回报,深沉的爱恋无人理会,试想这世上,谁没有委屈?谁,又不曾受过委屈?
纵使桀骜如傅沧泓者,在夜璃歌面前,不也受尽了委屈?
而且这委屈,才刚刚开始……
他的委屈,他的寂寞,他的伤悲,他的无奈,又能,向谁去诉说?
夜璃歌也委屈。
不是她愿意看见《命告》的,不是她愿意承担红颜祸水的角色,不是她先选择了傅沧泓,不是她想卷进那一圈圈看不见的漩涡……谁,又能解她心中苦楚,谁,又能救她脱这尘网?
是傅沧泓吗?
不是。
或许人这一生,落地即染凡根,只有死亡,才能让一个人,真正地超脱。
树欲静,而风不止。
我本无心爱你,我本无心招惹你,可你为什么,偏偏要来招惹我呢?
不曾相见,不是更好么?
孑然一身,不是活得更畅快么?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