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又过一万八千年。
天极高,地极厚。天已经不在红的滴血,而是透出清澈的颜色,地也不在翻滚,那些灼热的岩浆化为了褐色的土地,翻滚的海水也沉淀平静,露出了深深的蓝。
南帝出现了。可是南帝的出现只是为了平稳天地,划分清浊。他没有七窍,如同一块死闷的石头,远远的立在一处。若非西王母去看他,他还能通过神识应上两句,怕是要将他当做真正的石头。
南帝出生了,天地间最暴戾的气息开始消退。如他本人一般,风开始变得柔和,天火也渐渐暗淡。西王母伸出手,竟诧异的发觉这风不再能割裂人的手指头,反而像皮毛一样柔和丝滑了。
她喜欢南帝,为此高兴的拍了拍他的脑袋。
后来又是一个一万八千年。西王母已经长大了不少,盘古的身形也连她都看不见了。天与地分的更开,天已经是蓝色,地面上也开始长出奇奇怪怪的青苔。世界里也终于不再都是恶鬼凶兽,而多了许多不一样生灵。
他们是最初的一批神只,伟大而形态各异。
昊天便是在这时候诞生的。
他的诞生带来了鸟语花香,正式划出了天与地。他能察觉到住在山头上,撕裂穷奇,将它的皮毛当做装饰的女神与他共出一脉。可与不能说话的南帝以及开口闭口“盘古”的西王母不同,他要更恭敬,更识礼。他称盘古为“父神”。
昊天本想要与西王母打好关系,可他刚与这位女神打了照面,便被她身上承自于蛮荒的戾气惊退,连想好的称呼都没能说出口,就退到了南方,与南帝说话去了。
西王母哼笑了一声,晃着穷奇的尾巴,毫不在意。
接下来,又过了无数的一万八年。天已经高的看不到尽头,地也厚的似乎再也踩不穿。
天被穹顶上的火焰照的透亮,忽然一日,盘古轰然倒下了。
可没有人因此而感到措手不及。天已经高的自主漂浮着,地也厚的下沉。天与地已经奠基完毕,世界也充盈完毕。盘古是否站立已无关紧要,记得他的人也寥寥无几。
盘古要死了。
他的身体开始填充山川江海,重归天地。
可似乎并没有人发现这一点,也没人有在乎。
西王母找到了盘古,他大得让西王母分不出自己找到的是那一部分,但她知道自己说话,对方能听见。
西王母说:“老三想要日月,他说没日没夜的亮堂,那些火太热了,他的花花草草吃不消。”顿了顿,西王母又补充地有些委屈和不解,“现在还不够凉快吗?”
盘古哈哈笑了,天地差点被震动。他说:“会有的。”
西王母道:“石头想要很多的生灵,和我们一样,活生生的生灵。”
盘古的血开始流入泥土里,他说:“也会有的。”
接下来便是沉默。盘古是这混沌宇宙孕育的第一个生命,他诞生就用了一万八千年,死亡自然也漫长的可怕。
西王母不回山头了,她就坐在她找到山旁。
她问盘古:“你现在后悔吗?”
盘古说“不”,但他开始“害怕”。
面对死亡与虚无,哪怕强悍又伟大如同开天的巨人,也会忍不住心生惧意,随着他的死亡,他能感觉到有什么诞生了,可他无能为力。
他对着自己长女道:“我生了恐惧与害怕,日后的生灵,都会生具这两种情绪。”
西王母甚是薄凉的说:“死就死了,什么是恐惧与害怕?”
盘古说:“是‘生’。”
他这话说的模棱两可,西王母并不明白,只是忽见遥远的碧海之上、灵虚之中隐有属于盘古的生气萦绕交缠。她向远方看去,便听盘古道:“我因惧死而求生,你们想要的‘生’出现了。”
西王母纠正:“是石头想要。”
盘古却道:“‘生’起,我‘灭’。”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倦意,“你想要什么?”
西王母道:“没有。”
盘古沉默了很久,他说:“我有想要的。”
“我想看一眼这成型的世界。”
西王母仰起了头。盘古的双目已经化为了日月,一条漆黑的巨龙从他的脊骨处骇然而生。它围着盘古尸首转了两圈,盯着在它身下看似渺小又脆弱的西王母,向她微微闭上了眼。
它闭上眼。天便黑下,月亮与星星亮起,它睁开眼,便是太阳凌空。它呼吸,是如盘古一般风暴过境,它垂下头颅,龙身纵跃——那是盘古的精血。
西王母伸出手碰了烛龙面上的鳞片。盘古尚有一息。
盘古道:“混沌生我,我逆混沌。我生了憎惧,便再也压不住它。我是它,它也是我。我用一百八十万年划分了天地,往后没有我,须得你们撑着。若是你们撑不住,混沌便会重来。”
西王母问:“什么意思?”
盘古道:“天地终结,万物归无。”
盘古死了,昊天跪于其下。连碧海上新生的家伙都似有所觉,远远看了过来。
西王母跳下山,她对昊天道:“听见了?”
昊天面色肃然:“听见了。”
西王母:“那太好了,我不懂什么是混沌。你才是该懂的。我们分工。”
她直直地看向这位同伴:“你找出来,我杀了它。”
昊天看着天地说:“父神是混沌中孕育的神,我们源自于父神,未必杀得了混沌。”
西王母道:“你不行,不代表我不行。我生于天地将分未离之时,勉强也算是半个混沌孕育的神。没道理盘古能斩混沌分天地,我不行。”她抬头,目光灼灼,“一次杀不了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三次不行就同归于尽。”
昊天没有经历过蛮荒,他只觉得西王母话中戾气惊人。他想劝,又不知如何劝,最后只能说:“你且修身养性点吧,现在不是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