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晏露出失望之色:“孟兄不在了吗?”
“我已派人去客栈等他了,若见到他,第一时间带他过来。我们上船等吧。”
谢长晏没办法,只好登船。脑中盘算着实在不行就跳海,以她的水性,应能游回岸求助。
然而,就在走进船舱的瞬间,一个人由内掀开了帘子,笑道:“十九小姐可算来啦!”
此人竟是翁氏,这也就罢了,翁氏笑容满面地示意她往里面看。顺着翁氏的目光,她看过去,然后,就整个人僵住了,再不能动弹半分。
海风和阳光透过开着的窗吹进舱内,那人跪坐在几旁的软榻上,正在插花。
一个剔透无瑕的白玉瓷瓶。
几把颜色形态各异的花枝。
那人信手拈来,插得随意极了,然而当她放下最后一枝花时,整瓶花疏落有致,令人望而惊艳——一如她的人一样。
谢长晏定定地望着此人,几连呼吸都停止了。
第92章 敛骨吹魂(1)
谢繁漪,谢氏最璀璨的明珠,在十五岁时香消玉殒了的传奇,如今,活生生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不是白影!不是鬼!
活生生的一个人!
谢繁漪插完花,用一块素白的丝帕抆净了手,然后抬头朝她一笑:“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谢长晏僵硬地朝她走了过去,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扑到了几案面前,注视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颤声道:“三姐姐……真的是你?”
不是相似!不是乔装!
这就是谢繁漪,她的三姐姐啊!
虽然与记忆中的模样有了些许变化:当年她离开时,十五岁,芳华正好,如今她二十二岁,完全褪去了青涩,美貌到了巅峰,比从前更美!
“我以为……看错了,或者,是个很像你的人……我以为……”谢长晏因为太过震撼而语无伦次。
“我有苦衷,只能以这种方式请你来。”谢繁漪说罢,向翁氏比了个手势,“开船吧。”
谢长晏一怔,刚要说什么,谢繁漪轻轻盖住了她的手:“十九,你可信我?”
“我、我自然是信姐姐的……”
“那么,等船出海后,我再与你细说。”
于是谢长晏便没再阻止。过得片刻,船身开始轻摇,逐渐离开了人声鼎沸的渡口。等一盏茶喝完,周遭便只剩下了海浪声。
谢繁漪挽了她的手,邀她走上甲板。
当年,她是跟在谢繁漪身后的小尾巴;如今,谢繁漪半倚着她的手臂,比她矮了整整一头。
世事竟玄妙至此。
“十九,为何要退婚啊?”谢繁漪抬起头,柔柔地问。
谢长晏心中一沉:来了,果然逃不开陛下的话题。还有,三姐姐没死,那么她和陛下的婚约岂非还作数?
“陛下……我……”
谢繁漪静静地看过来,一直看得谢长晏心虚地低下头,这才笑了笑:“傻妹妹,若你是顾忌我,大可不必。我大难不死,既选择了隐居此地,便不会再回去。”
“为什么啊姐姐?”
谢繁漪一字一字道:“你,做了我不敢做的事。”
一刹那,谢长晏的脑海中浮现出当日谢繁漪站在镜前试穿婚衣的模样——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镜子前,眼眸沉沉,不喜、不悲,没有表情。
天啊!
原来秘密早已书写在镜面上,而彼时九岁的她看不懂。
三姐姐,其实并不想嫁给燕王?!
“我在迷津海遇到海难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松了口气,想着这便是天意吧。天意知道我不想嫁,所以赐我一死。”谢繁漪扶着桅杆,望着盛夏丽日下宛如一块蓝晶石的平静海面,笑得感慨万千,“结果天意又发生了改变,竟让我活了下来,被来程的船只救了。一开始我还想着回燕,结果外出时,发现人人都在议论我的事,都说燕国的太子妃谢繁漪死了,死了,死了。”
她一连重复了三次“死了”,一次比一次释然,最后朝谢长晏灿烂一笑:“十九,你能明白我当时的感受吗?”
“能。”想必是得道飞天,从此心无拘束的感觉吧。
然而,谢繁漪摇了摇头,低声道:“不,你不能明白。没有人能明白的……这是天意啊……天意要我重活一次,为自己,为所爱。”
“所爱?三姐姐另有所爱?”谢长晏敏锐地抓到了某丝异样。
谢繁漪却笑着扫过她的脸庞,将视线投向了远方:“总之我便留在了程国,一切从头开始。过得半年,竟遇到了乳娘,原来她也来了程国。”
谢长晏回头看了翁氏一眼,翁氏站在船舱口上,正一脸慈爱地望着谢繁漪。
“姐姐,你这些年过得好吗?”看她仪容精致,应是过得不错,可头发依旧披散着,并未盘髻,显然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她没有另嫁?那以何为生?
谢繁漪忽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这七年……寒夜饮冰水,冷暖唯自知。但是,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谢长晏定定地看着她,不知为何,明明是姐妹重逢的温情时刻,明明是一个询问一个倾诉,将多年心事娓娓道来,该哭的哭该笑的笑……明明应该是这般感人至深的画面,她心中却没有想象的那么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