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们叙了一会子,锦心连连给蕊心使眼色,蕊心当然明白锦心是暗示她提灌家表哥的事,蕊心也不立时作出回应,又抻了锦心一会儿,直到锦心沉不住气了,忍不住提醒道:“妹妹今儿来,不是要与大姐姐说一件事的么?”
“哦!”蕊心一咬唇,低头揉着绢子,似乎不敢看明心的样子,作出恍然大悟又惆怅莫名,欲言又止又不得不说的表情,肢体动作做得恰到好处,然后才低低地讷了一声“是啊!”
明心出入王府宫廷,什么世面没见过,察言观色的本事那是骨灰级的,当下见谢蕊心这样子,心下已猜到几分,遂淡下脸色,道:“咱们姐妹私下里难道还要吞吞吐吐的,三妹妹有话只管说便是!”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违拗的威严,蕊心只好抬起头来,木愣愣的看着明心道:“大姐姐,你求姐夫帮灌表弟谋个内廷侍卫的差事好不好?”
明心蹙眉道:“哪个灌表弟?”
锦心见气氛僵冷,蕊心又笨,忍不住插嘴道:“就是灌姨妈的大儿子!”
明心挑起两弯描画得精细的长眉,冷笑道:“哦?我当是谁,原来是他呀!”
第7章 原来是这样
蕊心一听明心这声息不对,也顾不得其它,从搭着青缎椅搭的紫檀瑞云椅上站起来,扑通跪在地下,把昨日平氏教她的话干干净净地倒了出来:“恪郡王是侯府的女婿,给表弟谋这样一个职位不过是举手之劳,况且爹爹在南边,还帮恪郡王照应着那些盐商朋友,若没有父亲……”
“大胆!”明心一拍金丝云腿的黄花梨炕几,胸口起伏,怒气冲冲道:“你在说些什么?还不住口!难道王爷皇子之尊,倒欠起侯府的人情来了!”
蕊心一见明心怒火烧起来了,心想平氏的说辞真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了,其实她高估平氏了,平氏的原话只是:恪郡王是襄阳侯的侄女婿,向来都是互相照应着的,这件事就当是求王爷多照应谢家的亲戚一回,王爷是天潢贵胄,谋个内廷侍卫的差事,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大致意思一样,叙述方式不同,当然后果也就大不相同,这种题目属于高考语文科考试的常考类型,孟冰辅导员前世给学子们没少讲解这样的题目,今天自己做起这种题目来,也是条理清晰,清楚明白,改编一下平氏的叙述方式,小菜一碟!
不过只是改编是不够的,蕊心见明心一发怒,吓得泫然欲泣,哀哀道:“大姐姐息怒!我……我不想乔姨娘随爹外放去,有寿姨娘在那儿就行了!”
“你说什么?”转瞬之间,明心已经猜了个j□j不离十,又见蕊心吓身如筛糠,显是怕极了,也想着这个堂妹向来心思单纯,哪里会想到替灌家表弟求情?又怎么知道二叔照应恪郡王的盐商朋友的事?若是蕊心含蓄点说出来,碍着二叔的脸面,她至少是不好跟三妹当场翻脸的,可是方才蕊心说得过于露骨,激得她先发起怒来,灌表弟的事就再也无法转圜了。
然而明心一点也不后悔,灌表弟的事摆明就是平氏撺掇的,若不是三妹情急之下说出乔姨娘的事,明心还不知道平氏竟然拿内宅之事威胁堂妹来求情,想及此节,明心恨不得立时传了继母来赏一顿嘴巴子。
当然这个美好愿望是不太容易实现的,明心自然而然就将一肚子火撒到了锦心身上,怒道:“这事是不是你娘挑唆的?说实话!”
明心气狠了,连一句粉饰太平的“母亲”都懒得称呼,而事实上,平氏因为是庶女还是填房,不过是个六品安人,明心这个从一品的郡王嫡妃自然可以不买她的账。礼法上的孝道,更多是要求庶子女对嫡母或嗣子对嗣母,至于元配嫡子嫡女对填房,要求则要松的多。
蕊心委屈的看了锦心一眼,装出不敢说话的样子,锦心也被明心的阵势震住了,不由双腿一软,跪在地下,嗫嚅地解释:“这……这事都是灌姨妈撺掇的,与……与母亲无干!”
咦!蕊心惊喜的发现,原来锦心还有这个优点,关键时刻可以六亲不认的!其实平氏想抬举败落的娘家,也是人之常情,锦心只要含蓄地说出这一点,明心也不敢大张旗鼓地与平氏过不去,只是锦心为了把自己和平氏摘干净,不惜把灌姨妈给卖了!
明心冷哼一声,道:“这又是哪里来的野路子亲戚?谁认得什么‘灌姨妈’‘平姨妈’?”
天地良心,明心可真的没有想要指名道姓的骂平氏的,她只是想到了“瓶瓶罐罐”这个词,才顺口一说的,锦心听了,却已满脸通红。
明心两根纤指揉着太阳穴,沉声道:“回去告诉你娘,叫她好生照顾父亲,我自会孝顺她,没事别净招惹些打秋风的亲戚到家里来!”
说着,吩咐身边的侍女道:“飘香,二姑娘身子不适,我就不留她了,送她回府好生歇息。”
飘香是明心的陪嫁丫头,长宁侯府那些内宅恩怨,哪有她不知道的?立即很老练地扶了锦心,打发她出府。
等到锦心走远了,明心怜惜地看了一眼满面泪痕的蕊心,温声道:“你也起来吧,叫丫头伏侍你洗脸。”
这一场大戏演得效果逼真,生动感人,蕊心暗想,我容易么?为了演好这场戏,表现出无知弱女被狠毒伯母压迫的苦逼无奈,她昨晚彩排了好几遍,对着镜子把一个个表情拿捏得恰到好处,孟冰觉得凭她的敬业精神简直可以拿一座奥斯卡小金人了。
一时蕊心洗了脸,重新匀粉抆了胭脂,屋里只有姐妹二人,明心就拉蕊心上炕坐着,倚着大红蟒缎引枕说话。
明心道:“本想着王爷去江南办差去了,邀了姐妹们一处来说说话,不想又给搅黄了!”
蕊心劝道:“咱们姐妹要聚还不容易?大姐姐别为这个气坏了身子,倒值多了呢!”
明心摇头道:“唉,我命苦,从小没了娘,幸亏老太太垂怜,把我带在身边教养,只有一个同母的兄弟,身子骨又不好,到如今还没子嗣。大太太生的这两个,锦心是跟她娘一条心,子昱那孩子天分也不差,却一味的不学好,将来大房这份家业……”明心抚着衣袖上繁丽的花绣,一脸惆怅。
蕊心道:“三弟只是年幼贪玩,长大些就好了。”
明心撇嘴道:“难!去年大太太见子晟进了翁先生的学堂,也叫我替子昱通融,可他进学没一个月,就与一帮纨绔整日混在一起,翁先生多么刚直的一个人哪,立时就把他打发了,闹得我颜面尽失!”
翁先生是在宫里头教过皇子读书的,致仕后在京城讲学授业,想听他课的人不计其数,但翁先生选学生极其严谨,有钱也进不去——孟冰流着口水想,这要是穿到她那的时代去办辅导班,一定可以上福布斯富豪榜。
可怜平氏整日钻营内宅心术却不重视子女的教养,蕊心真想对她呼吁:教育是百年大计呀!
明心直叹气,托着桃花色的香腮,道:“可见‘娶妻娶贤’,这话一点错也没有,二婶子性子再和软,出身国公府的嫡女,那行动气派就是不一样,你们三个也都是好的!”
蕊心低头故作谦虚,笑道:“大姐姐过誉了,妹妹哪能及得上大姐姐一半呢?”
明心突然握住蕊心的手,问道:“有一件事,我早就想问你,这几日你病着,就耽搁了。半个月前宫里要给十公主选伴读,我有心荐你去,你怎么又遣人来说不愿意去呢?”
有……这种事!蕊心很冤枉,这真心不关我的事啊,那时我还没穿过来呢!
不过这件事孟冰是知道的,青鸾当初坐在蕊心床边,一边给她削苹果,一边开声讨大会的时候,就提过这事。
要说公主的伴读也算是个香饽饽,因为可以得到许多好处,比如提高女子的身价,贵女们大多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若是能在宫里伺侯得了公主的,还愁伺侯不了婆婆?当然,做过伴读的贵女出嫁之后若被婆婆刁难,完全可以大吼一声:“我连公主都伺侯得了,怎么就伺侯不了你这个更年期妇女!”此外,当过伴读的贵女还可以结交公主,为未来的老公提前积攒人脉资源。
不过凡事有利就有弊,与天之骄女的公主作同学,需要做小伏低,放下身段,想摆贵女架子是不可能的,所以也有人家因为心疼女儿而不愿意做伴读的。
总之,香饽饽虽好,肠胃功能不行也会消化不良,但并不妨碍有人去抢。
明心觉得蕊心脾气温和(被大伯母欺负多年都不敢出声),懂得忍让(事事被谢锦心压一头),很适合做公主伴读,就派飘香去侯府捎信,叫蕊心准备好接受嬷嬷的面试。
可这事叫大太太知道了,平氏很不平,怨恨明心有好事不想着嫡亲妹子,倒先想着隔房妹子,却又不敢找恪王妃评理,只好背后使坏。
于是平氏一连几日不厌其烦地用同一主题劝说谢蕊心——深宫是险恶的,公主是刁蛮的,宫里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总之一句话,宫廷很危险,投资须谨慎。
蕊心生性胆小,听了大伯母恐怖版的宫廷故事,吓得好几天睡不着觉,所以后来飘香奉命去督促蕊心时,三姑娘便有些推三阻四。
明心听了飘香的反馈,也有些不悦,可是欲要叫她放弃,无奈蕊心的名字已经上报宫廷了,正在大家都为这件事心情不爽的时候,三姑娘掉进了印月池,一切都解决了。
孟冰知道后,固然对平氏见不得别人好的行为很不齿,却也暗自庆幸,她其实也并不喜欢给公主当伴读,哪有做侯府小姐自在。
当然这并不代表蕊心会放过一个给平氏告状的机会,她绞着手里的湖水色绢子,沉吟道:“大太太说……做公主的伴读受委屈,”没等明心秀美的额头皱起来,又忽然抬起头来,诚挚道,“如今我也悟过来了,大姐姐安排的事,自然是为我好的,往后我只听大姐姐的,再不听旁人挑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