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宪成一愣,感觉这个声音非常熟悉,不过短时间内他还没想明白,便回头探询的看着朋友们。
余懋学、江东之等人都摇着头,到顾宪成家里做客,怎么还会叫外卖呢?
“不开门,那就只好自己进来了,”秦林在门外又叫了一声,冲着身边的东厂领班史文博使个眼色。
史领班伸手朝门上轻轻按去,待手掌贴到大门后动作稍微停顿了那么一瞬间,接着极为轻微的喀嚓一声响,两扇门叶子豁然洞开。
顾宪成召集同党在家中密议,这大门是上了门栓的,虽然顾家没法和阁臣、尚书的府邸相提并论,那门杠子也有成年人手臂那么粗,却被史文博用阴劲不着痕迹的震断。
刚刚露了一手上乘功夫的史文博,又飞快的退到门边,控背躬身神态谦恭,侧着身子脸冲着秦林,露出谄媚的笑容:“督主请。”
堂屋里包括顾宪成在内的众位旧党清流,目瞪口呆的看着那门杠子突然莫名其妙的断裂,两扇门朝后大开,门口突然出现的身影,正是他们处心积虑要对付的左都督、钦差总督东厂官校秦林秦督主!
“顾兄,你家的水表该查啦!”秦林呵呵大笑,左手扶着腰间玉带,右手一提袍角,跨过门槛施施然走进院中。
陆远志、牛大力、史文博紧随其后,大群东厂番役蜂拥而入,一个个红眉毛绿眼睛满脸煞气,不怀好意的盯住顾宪成等人,就像食腐的秃鹫盯住猎物,那种阴寒劲儿直叫人心头发凉。
查水表是什么意思,众文官有点不懂,但看看势头,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儿。
席上余懋学、赵用贤、吴中行是挨过廷杖的老前辈,见这个架势还能绷得住面子,江东之等后起之秀就差了不少,个个面色改变,李植更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张口欲言。
到底是顾宪成心思灵便,赶紧一挥袍袖,厉声道:“秦督主,我等朋友以文会友,你来做什么?须知当今圣天子在位,京师众正盈朝,不是王振、汪直、刘瑾、冯保诸权阉嚣张跋扈之时,你莫要错了念头!”
对呀!江东之、羊可立面色一红,李植也重新坐下,看了看镇定自若的余懋学等前辈自始至终岿然不动,心中就颇觉惭愧:姜还是老的辣。
正如顾宪成所言,万历年间的东厂远没有王振、刘瑾时代的煊赫威风,秦林也不是九千岁魏公公,要想只手遮天,任意捕拿朝廷命官,那还远远做不到。
当然,奉陛下旨意,捉拿犯官下诏狱,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过当今的朝局,万历正在内廷二张、锦衣卫刘守有骆思恭张尊尧、文官阁臣申时行和守旧清流等各派系之间玩制衡,而且还玩得不亦乐乎,怎么可能降下旨意,把不久前在击倒江陵党一役中立下汗马功劳,同时也作为制衡朝局之重要一环的顾宪成等人拿下?
江东之、羊可立是万历五年进士,火候还有不足,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自己先慌了起来;余懋学、赵用贤就不同,他们党争倾轧经历得多了,早已见惯不惊;但唯有顾宪成,转瞬之间就想明了前因后果,分析得条理清楚,一席话立刻叫同党稳住了阵脚。
不愧为将来东林党的魁首,赫赫有名的隐相东林先生,此时虽然踏入官场还不算久,但已有三十多岁,正是锋芒毕露的全盛之年,才能在京中奔走张罗到如此局面。
啪啪啪,秦林不紧不慢的拍了三下巴掌,笑容满面:“不愧是顾宪成顾大解元,果然好一张利口,嘿嘿,本督真要把你们抓起来,岂不坐实了威福自专、凌虐朝官的罪名?诸位君子正好借此扬名天下,嗯,和东厂魔头誓死相斗,决不屈服的孤忠之臣,啧啧啧……”
众位正人君子都免不得脸皮一红,暗道这秦贼委实狡诈,把大家伙儿的心事都给道破了,咱们再要摆正气凛然不畏强暴的架势,未免有点不好意思。
顾宪成也暗暗失望,他倒是巴不得秦林恼羞成怒,把家里这一伙文官都抓起来,自己跟着也去东厂里头走一圈,只怕名声比挨廷杖还要大,将来声誉鹊起那是铁定的了。
唉,刚才怎么要把话说得那么满?秦督主你就把我抓起来吧!
顾宪成心念百转,又变了面皮,厉声道:“秦贼,你以为我等不知道?你面上大言炎炎,假说什么破案缉凶,装得冠冕堂皇,仿佛天下正义尽在掌握,私底下却蝇营狗苟、伤天害理,以佞幸而居高位!吾等正人君子正该做仗马之鸣,你等着,明曰便有弹章,暴你十条大罪!”
啪啪啪,秦林又拍了三下巴掌,仿佛非常欣赏的看着顾宪成:“演得好,演得好,顾郎中这番表演实在惟妙惟肖、入木三分,就是在天桥底下,也难找得到这样的了……咦,主角既然有了,各位配角难道不跟着唱两句?”
说罢,秦林又把狐疑的目光转向余懋学等人。
陆远志、牛大力很嚣张的笑起来,众番役也跟着哄堂大笑,天桥底下那都是杂耍卖艺的,近来尤其是一伙耍猴的最出名。
现在秦督主那眼神儿,不就是在看耍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