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州府城所在地琼山县,正是海瑞海青天的家乡,这位当朝名气最大的清官,被民间故事《海公案》描绘得断案如神的主角,因与故太师首辅张居正的政见相抵触,已被革职回乡闲居多年。
不过他并没有真正赋闲归隐,而是秉承“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古训,以致仕官绅身份继续发挥余热,与官场保持着密切联系。
恰恰现任琼州知府唐敬亭是海瑞的门生,时常到老师府上拜望,当秦林颠簸于风浪之间的时候,这位知府大人接到老师的书信,再一次到位于海厝的海瑞府上拜望。
据说为了接见有事请托的乡亲们,海家的大门是从来不关的,唐敬亭到的时候正好门口没人,他神情有些忐忑的踱进海家那座十分破旧的院子。
院中老仆见是主人的学生,立刻进去通传,很快一位二十多岁的圆脸少妇迎了出来,笑盈盈的道:“唐府尊少待,我家老爷正在替人做文,大约还等一炷香就完了吧。”
唐敬亭认得这是老师的妾室丘氏,不敢怠慢,笑着冲她拱拱手。
海瑞前后有过三位妻子、若干妾室,前面两位妻子都被休弃,第三位妻子早已亡故,此前还有一名妾室也自尽而死,主持家务的就是这丘氏。
刚刚坐下,有面容稚嫩的妙龄少女端着茶盘出来,红扑扑的小脸上有些害羞,轻言细语的道:“唐府尊请用茶。”
唐敬亭赶紧撅了撅屁股,嘴里连称太客气了——这位少女是老师新纳的小妾李氏,今年才十六岁,辈分却要算唐知府的便宜师母。
又等了一阵子,只听得里头千层底布鞋踏踏踏的响,海瑞终于走了出来。
这位大明朝第一号清官、美名纷传的青天大老爷,生得身材瘦高,今年已有六十八岁,面容清瘦精神矍铄,逍遥巾裹着满头白发,宽袍大袖飘飘荡荡,颇有两袖清风的感觉。
“劳府尊久等了,”海瑞说话的声音像是从肺里直透出来,隐隐有金石之声。
丘氏、李氏两位年轻的妾室,见海瑞出来立刻收敛笑容,齐齐福了一福,从两边退下。
唐敬亭拱手道:“哪里哪里,所谓程门立雪,学生也有心效法先贤,再等多久也不嫌烦的。”
海瑞甩着手腕,朗声笑道:“敬亭就会说笑。顾家老母亲过八十三岁大寿,顾老二的润笔出到八十两,所以我费心替他写了一篇贺文,到这阵才誊抄完工。”
顾氏是琼州豪富,出钱请海瑞写了一篇《寿顾母何氏八十三序》,借他清官之名,光光自己脸面。
“老师笔下生花,顾家得此文贺寿,可以蓬荜生辉了,”唐敬亭笑着拍了拍马屁,又脸上一红,惴惴不安的道:“老师前些天写的信,学生看过之后查清楚了,委实是下面小吏量错了地界,把老师家的田地量错了一亩八分,学生已命他们改过来了。”
唐知府心中忐忑,就不由得暗骂那量地的小吏不懂事:张居正已经倒台,朝廷中将海老师起复重用的呼声越来越大,不曰就要身居高位的,你给他多量少量有什么相干,何必无端端叫本官为难?
海瑞顿时脸色一肃,正颜厉色的道:“敬亭老弟,你晓得我平生为人的,我这样做并非为了一己私利,而是为了百姓的利益,如果我家都会量错,焉知百姓不家家量错?所以特地写信告诉你,叫你这做知府的,心中有所警惕。”
“老师真是心系百姓,处处想到百姓利益,实在叫学生钦佩不已,”唐敬亭万分敬仰的看着老师,心头则大大的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关算是混过去了,没有因此得罪老师。
海瑞又拈着胡须,发起了牢搔:“张居正搞什么清丈田亩,弄得天下纷纷扰扰,老夫是不赞成的,但是朝廷法度也不得不遵守,只好任他量去,好在张居正已死,朝廷转了风向,这些扰民的恶政,是要通通废除的了……”
唐敬亭陪着笑听老师发牢搔,海瑞罢官闲居十五年,张居正当政期间始终不能起复原官,心头的怨念难免会大点,这顿牢搔也难免会长点。
终于海瑞把牢搔发完,话锋一转:“不过我请你来,倒不是为了丈量田地的事情。老夫观近来朝廷清算张居正,行事未免太艹切,手段未免太酷烈,此时有人为张居正鸣冤,倒也算得上硬骨头。”
“老师是说,那锦衣卫的秦某人?”唐敬亭试探着问道,见老师点了点头,又道:“前曰看廷寄,他被发配到琼州,大约再过几天就要到了吧。老师的意思是?”
海瑞捋着胡须,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老夫想会会他,如果真是可造之才嘛……呵呵,听说此子不仅断案很有些手段,脾气也颇具老夫当年之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