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布政使衙门的签押房,李嗣贤焦灼的转来转去,这半天工夫不知道喝了多少碗茶,仍觉得喉咙口干得快要冒烟。
几个老夫子埋头写写画画,就算本来手头没什么事情,也要装出很忙的样子。
能到布政使衙门做幕宾,拿每年五百两银子的束修,老夫子们都是个顶个的鬼灵精,什么时候该抢着出谋划策,什么时候该埋头装傻,那是万万不会搞错的。
有时候,知道太多不是好事。
啊!李嗣贤叫了一声,他伸手去端茶碗,却没想起这晚茶是新添的滚水,烫的他连忙把茶碗丢了。
“小的该死,小的服侍不周!”两个小二爷屁滚尿流的跑进来,替李嗣贤抆身上溅着的茶水,收拾摔碎的茶碗。
李嗣贤不耐烦的甩着袖子,叫两个小二爷滚开,自己坐在太师椅上,怔怔的出神。
陈白鲨去了哪里、准备做什么,包括之前杀害两名册封天使的事情,这位从二品布政使都是心知肚明的,尽管不曾明言,他也从来不许陈白鲨明言,但这么多年的狼狈为歼,彼此之间早已一切尽在不言中。
但和以前不同的是,他的儿子李甲也悄悄溜走了,单凭他对秦林的怨恨,就知道定是和陈白鲨走到了一起。
对于一个老歼巨猾的官场老手来说,这是绝对不能容许的情况。
无论陈白鲨做出滔天大罪,李嗣贤也可以抵赖不认,因为他很小心的避免了书信往来,从来都是单独面谈,他们之间的关系,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就算陈白鲨被抓之后供出他来,李嗣贤也可以说是诬陷攀咬。
一个草莽会首,一个科举出身、圣贤门徒的从二品朝廷命官,谁的话更可信?那简直是不言而喻的,更何况李嗣贤朝野之中还广有亲朋故旧、同门同年,大家伙儿同气连枝互相应援,怕得谁来?
所以,在和陈白鲨的合作中,李嗣贤自诩是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不败境地。
可儿子李甲却不明白老爹的打算,从小娇纵的他无法无天,竟然被仇恨从昏了头,跟着陈白鲨跑去谋害秦林一行人,这不是把当爹的一番苦心全都白费了吗?
当然,李嗣贤也晓得陈白鲨的弯弯绕,他心神不宁的用手指头叩击着桌面,思忖道:“陈白鲨越来越大胆放肆了,想以这种办法来挟制本官?哼哼,看来找个机会,也得敲打敲打他……”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异乎寻常的喧闹,乱纷纷的不知道在嚷些什么。
“难道是吾儿回来了,怎地这般喧哗?”李嗣贤惊疑不定的走出去,几个老夫子跟在他身后。
的确是李甲回来了,不过他头发蓬乱、神情萎靡,被一条牛筋索子五花大绑,旁边还有个陈白鲨,也是同样的处境。
秦林身穿飞鱼服,头戴无翅乌纱,腰间鸾带挂绣春刀悬官衔牌,目不斜视,昂然直入,左右有巡按御史刘体道、东厂领班霍重楼、提督市舶太监黄知孝等等官员众星捧月。
这是做什么?几个老夫子吓得不轻,心道莫不是姓秦的疯了,这从二品布政使的衙门,也是可以乱闯的?
殊不知除了官员,还有一队队褐衫白皮靴的东厂番子、青布大褂的市舶司兵丁、明黄色飞鱼服的锦衣校尉,俱是刀出鞘、弓上弦,不由分说就将布政使衙门的兵役、家丁、老夫子全都逼住不能动弹。
李嗣贤顿时慌了手脚,颤声叫起来:“你、你们要做什么?老夫乃从二品朝廷命官,执掌浙江庶政……”
“李方伯,你的事发了!”秦林笑眯眯的,一件一件给李嗣贤算账:“收受贿赂,勾结海鲨会,欺压商民荼毒百姓,这是你第一条罪;包庇陈白鲨,杀害两名册封天使在内的五十六条人命,乃是第二条大罪;纵容其子和陈白鲨,于鹰愁崖设伏,妄图谋害本官,是第三条罪。”
“没有,你诬陷本官!”李嗣贤虚弱无力的叫喊着,竭力躲闪着秦林直刺人心的目光,已暴露出他内心的恐惧。
秦林缓慢而坚定摇摇头:“铁证如山,不容抵赖。你儿子和陈白鲨的话,有几百双耳朵亲耳听见,你赖不掉的。”
啊?!李嗣贤竭力掩饰着慌乱,故作镇静,抬眼从他熟悉的官员士绅脸上一一看过去。
但众官员士绅的表现,让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杭州那些相熟的官绅富商,在和他眼神相接触的一瞬间,都尴尬的移开了目光。
毕竟钱塘知县姚道嵋为人厚道些,欲言又止。
“姚知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嗣贤声色俱厉的呵斥。
姚道嵋被吓了一跳,吞吞吐吐半天,最后还是讪讪的道:“李方伯,令公子和陈会首在鹰愁崖下,亲口承认杀害册封天使的罪行……这个,以卑职愚见,大人您还是……”
天哪!李嗣贤直觉浑身冰凉,脑中一阵天旋地转,一个屁股墩儿就坐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