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温柔的拍击着船身,船只顺着波浪起起伏伏,若不是想到后面封舟底舱中的许多尸首,今晚倒是个温柔静谧的海湾之夜。
“晚风轻拂杭州湾,白浪逐沙滩,没有梅林缀斜阳,只是一片海蓝蓝……”
左舷一道黑影站在舷侧,对着海面一边唱歌一边嘘嘘,沙哑犹如狼嚎的歌声惊得人头皮发炸。
水兵们很想破口大骂,可看清那人是谁,他们也就只好把骂人的话吞回了肚子里,反而堆起笑脸,笑嘻嘻的道:“秦长官,出来放水啊?”
尽管舱内备有夜壶,可哪有出来对着茫茫大海,吹着海风嘘嘘来得爽快?
秦林笑着提起裤子:“是啊,你们忙,本官这就回去……”
“您请便!”几个水兵点头哈腰,夜晚行船掌舵很要紧,他们没敢离开舵位。
这时候不知什么东西把桅杆上挂的灯笼打了一下,那灯笼一阵乱晃,水兵们都抬头看怎么回事,待那灯笼不晃了,众人再看刚才秦林所站的地方,连人影儿都没有了。
秦长官回舱室了吧!水兵们都这么想着,继续喝酒吹牛。
秦林回了舱室,但没有回自己的舱室。
浙江巡按御史刘体道秉烛夜书,将秦林、金樱姬如何狼狈为歼,如何欺压良民凌虐士绅,如何丧心病狂杀害朝廷天使的罪行,写的是声声血字字泪,简直就是无情的鞭笞、正义的声讨!
他这封信,预备回杭州之后,立刻七百里飞骑传给南京都察院的座主耿定向,自打王本固畏罪自杀,耿老先生就是清流中的泰山北斗,只要他老人家一句话,南北两京都察院的众多御史、以及六科给事中必定群起而攻之,顷刻间就要将秦林打得落花流水。
所拜座主既是同派系的领袖,也是名义上的老师,所以刘体道这封信不但要把秦林的罪行严加控诉,还必须写得骈四俪六文采斐然,这才入得了座师耿老先生法眼,将来扳倒了歼佞和阉竖,这篇文章印在文集上,还要流芳百世呢!
辛辛苦苦做了一篇佳文,又恭恭敬敬的用楷书誊抄好了,刘体道已累得眼冒金星,这就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只见船舱斗室之中,灯光昏黄如豆,忠心耿耿两袖清风的八府巡按累得伏案酣睡,衣冠仍整齐肃然,几案之上,宽大的袖子压着直言不讳控诉歼佞小人的书信,如椽大笔上墨汁未干……好一个忠臣烈士冒死直谏的场面,几乎可与汉朝望门投止的张俭、本朝弹劾严嵩的杨继盛古今辉映啦!
门轻轻的被推开了,一道黑影伴随着海风轻飘飘的走进室内,然后随手关上了舱门。
伏案而睡本来就睡不大踏实,冷风一吹,刘体道模模糊糊的醒来,恍惚间看见身前那道黑影,登时吓出一身冷汗,睡意全无,哑声低呼:
“秦、秦长官,你意欲何为?我可是朝廷命官!”
唉~~这句色厉内荏的话一出口,刚才那副忠臣烈士的情景,就全被破坏啦。
嘘——秦林做了个动作叫刘体道噤声,然后好整以暇的坐了下来,一眼就看到桌子上那封书信,他毫不客气的拿起来慢慢读。
刘体道脸上阴晴不定,实不知道秦林想干什么。
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对方却是个锦衣卫的武官,尽管他觉得秦林的态度明显是挑衅,于是考虑要不要拼一把,搏个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但最终仍选择了“大丈夫能审时度势”、“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和“留有为之身以图将来”。
秦林读了半天,最后并没有像刘体道预想那样把充满不实之词的信撕个粉碎,而是慢慢把它放回原处:“这封信不好,一点也不好,我觉得刘巡按会重写一封的。”
“你以为逼本官胡乱写什么东西,就能洗脱罪名吗?”刘体道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色厉内荏的道:“大丈夫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银、威武不能屈,秦长官所请,刘某恕难从命!”
真的吗?秦林戏谑的笑起来,就像抓住了耗子的大猫,他也掏出一封信,递给了刘体道:“看看这封信,也许你会改变主意的。”
刘体道疑疑惑惑的伸手来接,还没有接到信封,单单看到信封上标着的大字,他忽然就像触电那样猛的一弹,脸色刷的一下变作惨白,再看往秦林的眼神就不由自主的低了三分,惊恐之意宛如见了活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