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环仆人们要不捶胸顿足的假哭,要么连滚带爬的跑去通知主母、少爷,还有的跑到应天府去报官,乱成了一锅粥。
有个三角眼的管家认得字,被好奇心驱使捡起地上的两张纸看了看,登时额角汗珠子就往下滚,赶紧趁人不注意悄悄揣进了怀中。
秦林尽数瞧在眼里,并没将他点破,只是不动声色的用眼角余光罩住这人,不叫他离开视线。
王本固老妻陪着儿子住在家乡,这里是些亲戚陪着,听说被当作参天大树的老爷突然去世,一个个如丧考妣的嚎哭着跑进大厅,声音虽大,却并没有流几滴眼泪——恐怕都是在担心这棵大树轰然倒塌,大伙儿将来只好树倒猢狲散吧!
有几个豪奴一边抹着眼睛假哭,一边替同样假哭的主家亲戚指认:“舅太公、侄少爷,就是这位锦衣卫的秦长官,上次殴打了老爷,这次又不知道怎么折辱,竟逼得老爷上吊自尽了!”
那舅太公、侄少爷立刻就同仇敌忾,气势汹汹的围上来,冲着秦林大叫大嚷:“锦衣卫就了不起?逼死我家老爷,就和你到京师告御状……”
“郎朗白曰、湛湛青天,竟逼死正二品都堂老爷,还有没有王法了?”
秦林满脸的无辜,双手一摊:“刚才都听见的,王都堂自己心如死灰,倒是本官一直在劝他看开,最后本官告辞了,他自己从里头把门关上,想不开上吊寻了短见,怎么能怪到本官头上?”
“不可能,”亲戚们将信将疑,转而问那些奴仆和丫环:“有这回事吗?谁信这姓秦的能安好心?”
刚才秦林口气虽不怎么好听,倒确实是在劝王本固想开点,事关重大自然没有人敢当面撒谎,十多个丫环奴仆有七八个犹豫不答,也有三四个人慢慢点了点头。
这是怎么回事?侄少爷、舅太公们打量着秦林,若说相信吧,姓秦的怎么会如此好心?不相信吧,丫环奴仆的表现又证明了一切。
众人正在纠结,街上传来了急促的鸣锣开道声,顿时松了口气,看样子是应天府尹来了,官面上的事情,还得官老爷来办嘛。
王世贞黑着张脸,那副表情简直就和刚从茅坑里爬出来一模一样,看到秦林也在这里,就勉强笑笑拱了拱手。
“王府尹,替我家老爷主持公道啊~~”舅太公带着哭腔迎了上去,他是南戏班子的铁杆票友,这句喊声的末尾,把水磨花腔的味儿都给拖出来了。
侄少爷则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我二叔死得冤枉,定是这姓秦的威胁凌辱,才逼得他老人家上吊自尽……”
王世贞的眼睛忽然瞪得老大,惊喜交集的道:“什么,你说什么?王都堂是自己上吊的?”
“说是这么说,也指不定是这姓秦行凶呢,”舅太公和侄少爷的声音都低了下去,明显没有自信,只是嘴里不放过秦林。
呼,王世贞长出一口气,掏出丝绸手绢抆了抆额角的冷汗,神情变得和缓了许多。
刚才王本固家报案的仆人没说清楚,只说都堂老爷死于非命,因为前一阵子闹过夜行飞贼,说是倭寇要找王老爷报仇,所以王世贞先入为主,第一个就想到是倭寇把王本固宰了。
管辖地面上发生正二品都堂老爷被杀的案子,足够骇人听闻,王世贞这应天府绝对算当到头了,是以他这一路上都在怨天尤人,叹息自己官运坎坷。
突然听说王本固是自己上吊寻的短见,王世贞顿觉满天乌云都散开了:管他是不是秦林逼死的,总之只要是自尽,就和南京城的地方治安没有关系,和他这个应天府尹没有关系。
“白浩,你‘亲自’验一验,一定要把王都堂的死因‘好生’查清楚了!”王世贞说到亲自和好生的时候咬着重音,朝应天府总捕白浩使眼色。
白浩苦笑,明知道上司的意思是告诉自己“既然王家人自己都承认是上吊自尽,验尸就不要节外生枝”,可小小的不入流的总捕头,担得起正二品大员死亡案件的责任?
下定了决心,如果真发现什么疑点,是绝不能隐瞒的。
白浩特地趁秦林不防备,突然盯着他直视,然而秦林的笑容和过去同样坦荡,完全没有任何疑点,双目凛然有威,目光相触时甚至叫白浩眼角微痛。
“不像有什么古怪,至少杀人之后绝不可能如此正气凛然,”白浩思忖着,放了一半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