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忧带人相送,刚走到第二重东侧门,便有王府丫鬟引着一个嬷嬷匆匆追了过来,这嬷嬷是在靖国公府慈萱堂里当差的,她一溜小跑跑至陈老夫人跟前,陈老夫人一见皱眉问道:“你来做甚?”
那嬷嬷凑上前在陈老夫人耳边低语几句,陈老夫人神色一凛,冷声道:“知道了。”
这嬷嬷正是季重慎得了那两个监视王府发现宁嬷嬷的心腹回报后,立刻派出来向陈老夫人报讯的。
陈老夫人停下脚步,转身沉沉看着季无忧,季无忧丝毫不惧,坦然的看回去。片刻之后陈老夫人忽然冷笑道:“好个忧姐儿!”
季无忧则只淡淡道:“谢祖母夸奖。”其他的一个字都不多说。
将陈老夫人送出东侧门,看着她上了车子走远,季无忧方才带着弟弟回转。季无忌气鼓鼓的说道:“真烦人,她们跑来做什么,我们都搬出来还不得安宁。”
季无忧摸摸弟弟的头轻声道:“无忌,以后这种事情还会发生的,你只当是磨练自己的心性,并不用在意。”
季无忌似懂非懂,很听话的点了点头,姐姐说的总没有错,他认真记着就行。
季无忧见弟弟虽然点了头,可小嘴儿仍然撅着,便笑着说道:“无忌,跟姐姐去见一个人,见了她姐姐保证你什么不开心都没有了。”
季无忌惊喜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季无忧学着弟弟的语气说了起来,成功的让弟弟笑出声来。
姐弟二人一路急行,很快到了悦然轩,这里是季无忧居所,在悦然轩东边,只隔了一条鹅卵石铺就的甬道,便季无忌住的枕剑居。
悦然居的丫鬟嬷嬷个个面带喜色,季无忌看了越发感觉奇怪,缠着季无忧问道:“姐姐,到底是谁来了啊,怎么大家都这么高兴?”
季无忧见春竹偷偷指向倒座的西次间,便指着那里笑着说道:“无忌,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季无忌立刻挣脱姐姐的手,拨腿便往西次间跑去,只见他虎气十足的撞开西次间的房门,然后惊喜的欢呼一声:“宁嬷嬷……”便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冲进房中。
季无忧也加快了脚步,脚下如生风一般赶到西次间门口。她看见自己的弟弟手脚并用的扒着脸色有些苍白的宁嬷嬷,整个人几乎都挂在了宁嬷嬷的身上,口中还不住的囔道:“嬷嬷你跑到哪里去了,无忌好想你!”
宁嬷嬷身子还虚,有些撑不住已经沉了许多的季无忌,不得不往后一退坐在榻上,双手却紧紧的抱住季无忌,生怕摔着这个小主子。
季无忧快步走上前,笑盈盈的唤了一声:“嬷嬷,你可算回来了。”语未毕,热泪便涌了出来。
宁嬷嬷忙想站起来行礼,可是却被季无忌死死扒住绝不放手,她硬是站不起来,只能含泪告罪道:“让郡主和王爷担心,都是老奴的不是。小王爷,您先下来,容老奴见了礼再抱着您。”
季无忌却是不依,一个劲儿的摇头道:“不要不要,无忌就要嬷嬷抱着。”
季无忧也道:“嬷嬷不必多礼,看你脸色不太好,可是身子不适?无忌,快下来别压着嬷嬷,你现在可比从前重多了呢。”
季无忌一听姐姐这样问话,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便定定的盯着宁嬷嬷的脸,见宁嬷嬷果然面无血色,双唇也有些发青,看上去仿佛在出虚汗,这才立刻松了手跳下来,抓着宁嬷嬷的双手道:“嬷嬷你不舒服,无忌这就去去找大夫!”
宁嬷嬷的心里别提有多熨贴了,这是多好多有情有义的好孩子,这些日子她受的苦,在这一刻全都化做了欣慰。
如小时候一般将季无忌拥入怀中,宁嬷嬷慈爱的轻轻拍着他,微笑说道:“没事儿,只是前阵子病了一场,如今已经好了,郡主和小王爷不用为老奴担心。”
季无忧却不放心,立刻命人拿了王府的贴子去太医院请太医过府诊脉,在她们心里,宁嬷嬷可比祖母陈老夫人不知道要重要多少倍。为她请太医是再应该不过的。
宁嬷嬷忙阻拦道:“郡了快别惊动了,老奴是哪个名牌上的人,岂敢劳动太医诊脉,郡主放心,三老爷给请的也是好大夫,如今老奴的病真的都好了,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弱,过阵子就会全好起来的。”
“三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嬷嬷,刚才老夫人过府,我也没有时间听春竹细细回话,你快细细说一说。”
季无忌也用力点头,表示自己也极想知道。
宁嬷嬷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季无忌,她要说的话对无忧无忌来说都太残酷,如果有选择,她宁愿一辈子都不告诉她们姐弟两个。可是那不行,如今大房只有这姐弟二人,她不能让她们被蒙在鼓里。只是能不能只说给郡主,等小王爷长大些再知道这些丑陋之事呢。
季无忧明白宁嬷嬷的顾虑,便轻声说道:“嬷嬷不必担心,无忌是一家之主,没有什么他不能知道的。”
宁嬷嬷长叹一声,看看同样有着坚毅神情的一对小主子,她缓缓点了点头。
原来自打无忧姐弟起程送灵回乡,她就被诓到慈萱堂关了起来,陈老夫人和季重慎亲自逼索大房库房的钥匙,宁嬷嬷自是不交,事实上她早就把钥匙给了季无忧,也交不出来。
陈老夫人和季重慎见逼不出来,就先打了宁嬷嬷二十记杀威棒。也就是行刑之人手下留情,宁嬷嬷才没有被打伤筋骨。她受刑之后被关入慈萱堂后院的花房。只过了一夜,陈老夫人和季重慎便气急败坏的再次提审于她,命她交出大房所有的房契地契。
宁嬷嬷由此知道她们将库房的锁砸开了,心中不由暗自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早就将各种契书收拢到小匣子里交给了郡主,此时房契地契已经随送灵队伍远至西北,凭陈老夫人母子再有本事也追不回来。
正是因为没有得到预想的收获,陈老夫人和季重慎都怒不可遏,立刻污陷宁嬷嬷监守自盗,命人将她活活打死。
在府中曾受过宁嬷嬷恩德的几个家丁正在慈萱堂当差,他们再不忍心见宁嬷嬷这么好的人被毒打至死,便悄悄合计一番,趁着夜色浓重偷偷将宁嬷嬷送出靖国公府,还将她送到城门附近,这样只要城门一开宁嬷嬷就能逃出城,怎么也能躲过靖国公府的追捕了。
宁嬷嬷挨了打,虽然没有伤到筋骨却也吃了不小的亏,她只能悄悄出城,一路往偏僻地方行走,想在外头躲上几个月,等无忧姐弟回来后再现身。
不想又遇到了强盗,宁嬷嬷身上不多的财物被抢夺一空,如此一来连生存都成了问题,宁嬷嬷只能拖着伤病累累的身子在附近的村子里乞讨度日,苦苦的煎熬着。不知不觉间宁嬷嬷离京城已经很远了,她怕离的远了打听不到无忧姐弟回京的消息,便又一路乞讨着往京城方向赶,着实受尽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被三老爷季光慎遇到救下,宁嬷嬷这才算熬出了头,终于有机会再见到两位小主子,把陈老夫人和季重慎的算计一五一十的告诉她们,好让她们扞卫大房的尊严和财产。
听完宁嬷嬷的话,季无忧和季无忌气的眼睛都红了,在没找到宁嬷嬷之前,无忧已经猜想过事情会是这样,可当听宁嬷嬷说完,季无忧还是觉得自己把陈老夫人和季重慎往好里想了,他们的无耻已经没了底限。
季无忌更是气的哇哇大叫,愤怒的吼道:“嬷嬷,无忌替你报仇!”
宁嬷嬷拢住季无忌,慈爱的笑道:“小王爷别生气了,老奴如今不好好的在这儿么,都过去了,人啊,等往前看,老奴说了只是让郡主和小王爷多留心,别再被算计了,至于报仇不报仇真不当什么,其实老奴只要出现在他们面前,就什么仇都报了。”
季无忧细细品着宁嬷嬷的话,脸上带了些笑意,轻声道:“嬷嬷说的极是。无忌,这事先交给姐姐,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学本事,咱们以后有的是机会替嬷嬷出气。”
季无忌闷闷的应了一声,低下头想了一回,才仰起头道:“姐姐,无忌明白啦!”
季无忧笑着摸摸弟弟的头,高兴的说道:“嗯,我们无忌最聪明了。”
宁嬷嬷仔细看着这一双小主子,虽然姐弟二人都是一样的清减,可是眉宇之间透着的英气却让她们多了些异样的神彩。宁嬷嬷欣慰的低语道:“夫人泉下有知,可以放心了。”
王府管家很快将太医请来,请的是位有年纪的程太医,这位程太医同季无忧祖父是一辈人,是以无忧也不用特意回避,同弟弟一起站在旁边看程太医给宁嬷嬷诊脉。
程太医宅心仁厚,又有医家的父母之心,他见无忧姐弟肯为宁嬷嬷请太医,不但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很是欣赏无忧姐弟的平等之心,立刻调息宁神,仔细的给宁嬷嬷诊了脉,然后对无忧姐弟说道:“这位嬷嬷曾身受得伤,又感染过风寒,这伤病交加季实不轻,虽有大夫诊过,可惜那大夫的医道不精,用药之时分量有些不当,病虽好了,可到底要落下些根子,日后每逢阴雨之时,老嬷嬷要受苦了。”
季无忧急道:“程太医,可有法子调治?”
程太医拈着长须沉吟片刻方道:“这方子倒也不是没有,就是……”
季无忌一听这话立刻抢着说道:“有法子就行,您快开方子吧,只要我宁嬷嬷能好起来,要什么都行。”季无忧也道:“就请您快快开方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