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越发大了, 李明隐约的喝骂声不绝于耳,裴文宣将目光从苏容卿身边收回来, 他转头看向守在门口的太监,上前去将袖子里的折子交给了那个太监,请他转交给李明,而后便回过身来,同李蓉道“殿下,走吧。”
李蓉有些犹豫看了御书房内一眼,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转头同旁边太监吩咐了一声, 说她提前告退,接着便同裴文宣一起走了出去。
两人行于风雨, 等出宫之后,裴文宣便抬起手来,将手搭在李蓉肩上, 用广袖替她遮挡了飞进来的雨丝。
“你怎么来了”
李蓉低低出声“这么大大咧咧进宫来接我,也不怕父皇怀疑。”
“我递了折子给他,请求担任科举主考官一职, ”裴文宣耐心解释,“明日就要确认各项职位调动,我今晚过来表忠,也是正常。而且,”裴文宣回头看了宫里一眼, “他现下也没有心情关注我们。”
“苏容华进宫了。”李蓉提醒他,裴文宣面色不动, 只道,“我知道。”
“现下父皇眼里, 他所能查到的事情,无非就是有人把弘德送进宫来,弘德的孩子被苏家人带走,如今口供失踪、奏事厅走水、弘德被杀,三件事本和前面两件事互相印证,虽非铁证,但在父皇心中便能定下苏容卿的罪。现下苏容华出来把前面两件事认下来,就与后面三件事矛盾,这三件事显得太过突兀”
李蓉皱起眉头“届时父皇怕是觉得,是我们刻意诬陷他。”
“如何觉得呢”裴文宣平淡出声,李蓉仔细思索着,“从父皇的角度,这三件事,你可以说是苏容卿为了遮掩自己做过的事做的,但是也可能是我们为了陷害苏容卿做的。父皇为何不会觉得是我们刻意诬陷苏容卿”
“其一,我们并没有陷害苏容卿的理由,要陷害,也当陷害身为肃王老师的苏容华。”
“其二,苏容华来得太巧太刻意,不足为信。”
“其三,”裴文宣转过头去,轻声道,“苏容华把弘德的孩子带入宫中了。”
听到这话,李蓉愣了愣。
裴文宣将伞往李蓉的方向斜了斜,轻声道“他们最好的方案其实是杀了这孩子。只要这孩子没从他们苏府翻出来,他们咬死不认,陛下就没有铁证能办他们。可苏容华不仅没杀,还把这个孩子带入宫来交还人质认错。”
“而弘德是自杀的,除非有把柄威胁,不然不可能自杀。如今苏容华带着孩子入宫,弘德的死和他们苏家脱不了干系。所以弘德之死,陛下有八成把握,认定不是我们做的。而剩下两成,也不过是他一贯多疑的性子使然罢了。”
李蓉在裴文宣的话中缓慢冷静,裴文宣送着李蓉上了马车,而后收伞。他将伞留在了马车外,步入马车之中。
李蓉的外衣有些湿,他便帮李蓉脱了外衣,从马车里拿出备用的衣衫,让李蓉换上。
李蓉坐在马车上,看着半跪在自己身前忙活的人,听着裴文宣继续“现在苏容华既然抵罪,苏容卿应当无事了。”
“那苏容华呢”
李蓉轻声开口,裴文宣沉默片刻后,他缓慢道“离开官场,对于他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那你绕了这么大一圈,”李蓉苦笑起来,“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谁说我白费功夫”裴文宣抬头笑了笑,“你以为,我费了这么大劲儿,就只是为了让苏容卿承担个罪名吗”
这话到的确出乎李蓉意料。
裴文宣做的事,虽然他没说,但李蓉心里也猜了个七八分,她本以为裴文宣此次意在夺了苏容卿刑部尚书的位置,没想到竟然不是
“所以你真正的目的是”
“殿下,”裴文宣抬手取了李蓉头上的簪子,青丝散落而下,他注视着面前美好的珍宝,轻声道,“苏容卿找我们麻烦,从来不是为了我们本身。而我找苏容卿麻烦,也不是为了苏容卿本身。”
“他的目的,”李蓉苦笑,“是川儿吗”
裴文宣没说话,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当年太子被废,苏氏和上官氏连同百家协力出兵,替太子殿下夺回了皇位。但太子殿下登基之后,却为了朝政频频打压世家就算苏氏不灭,重来一次,没有任何一个世家子弟,会在明知太子意欲打压世家的情况下,让这样一个太子登基的。”
李蓉无言,裴文宣见她似是难过,他不由得有些胸闷。
他一时也不想说话了,给李蓉擦干了头发,便起身坐到了一边,自己拿了折子出来,低头看着。
过了片刻,他听李蓉回过神来,回了正题,轻声道“所以,你的目的在于柔妃”
“嗯。”裴文宣敷衍应声。
李蓉继续思索着分析“如今最棘手的,其实是苏容卿和柔妃联手。我建督查司,其目的是为了借由父皇的手掌控世家,按着咱们的计划,这三年你我在朝堂安排好人手布局,等三年后,如果再出废太子这种事,就不需要世家出手,我们直接扶持川儿继位。”
“川儿本性仁德,我们在父皇在世时提前解决了世家矛盾,届时他就可以直接推行自己的政令,前世的情况,或许就不会出现。可如今苏容卿既然回来了,他和柔妃联手,柔妃等于如虎添翼。朝堂中的实力,有苏容卿帮他打理,而父皇那边的信任,她本也比我们高。所以苏容卿当没当上尚书不是最重要的,他不能和柔妃联手,才是最重要的。”
“柔妃这一次吃了亏,必然会怀疑他的能力,而且苏容华想要把罪认下来,必须坐实他和柔妃的关系。柔妃因为苏氏两兄弟受到牵连,以她的性子,怕是对后续合作存疑,若我们趁机钻点空子,离间他们,再逐个击破,就容易得多了。”
李蓉说着,高兴起来,转头看向裴文宣“那你想好这个空子怎么钻没”
裴文宣没说话,低头看着书,李蓉笑容僵住,犹豫了片刻后,她迟疑着道“你怎么又生气了”
“还能看出我生气”裴文宣嗤笑了一声,“我是不是该夸夸你长眼了”
“这倒不必了,”李蓉笑了笑,摆手道,“明个儿我送你双绣花鞋,别谢。”
“送我这个干嘛”裴文宣皱起眉头。
“裴大小姐,”李蓉用扇子抬起裴文宣的下巴,“金莲几寸”
裴文宣冷笑一声,抬手想去打她的扇子,结果才抬手,便被李蓉一把抓住手,而后她便像泥鳅一般灵活滑到了他身上跨坐着,一只手同他十指交扣,一只手按着他脑袋就亲了下去。
裴文宣本想挣扎一下以示骨气,刚一动就听李蓉撒着娇叫了声“裴哥哥”。
他突然觉得,他不仅没有骨气,他还没有骨头。
等李蓉亲完他,勾着他的脖子瞧着他在灯光下带了几分艳色的面容,笑着出声“你刚才生什么气来着”
裴文宣不说话。
李蓉靠在他胸口,用脸蹭了蹭他“你说嘛,说了我好改呀。”
裴文宣还是不说,李蓉便又闹他“你说呀,你不说话,是还在生我气吗”
“忘了。”
裴文宣沙哑开口,李蓉抬眼,就看见他红透的耳根。
于是她确定了,裴文宣是当真忘了。
因为这种事儿把之前怎么生气忘了,对于裴文宣来说,的确有那么点丢人。
太失骨气。
两人打打闹闹往着公主府一起回去时,苏容华还跪在地面上,听着李明的质问。
“既然是你,为何不早说”
“微臣有罪。”
“你现在来说,”李明指着他,“到底是你做的还是苏容卿”
“是微臣做的。”苏容华果断道,“微臣本不敢承认此事,只是不忍弟弟为此无辜受冤枉,所以不得不前来认罪。还请陛下恕罪。”
“既然是你做的,为何弘德招供的是你弟弟”
“当时去找弘德时,微臣并未露面,”苏容华低头复述,“弘德或许是根据什么东西,猜出我是苏家人,华京之中,弟弟名望比微臣响亮,弘德或许是认错了人。”
“认错人。”李明点着头,明显不信他这套说辞,“既然是认错人,那你放火烧奏事厅,又杀他,是图什么”
“奏事厅走水一事,微臣并不清楚。至于弘德,也实属误会,微臣的确同弘德说过,若是出事,他需保我,但微臣也不明白,他怎么就在路上就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