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笑道:“三四个月之前,你到边荒集周围,和天师道、逍遥教两方人马发生冲突,就是为了天地佩。拿走玉佩的人,不是孙恩也不是任遥,所以除了你之外,又有谁呢?”
江凌虚脸色愈发难看,冷笑道:“我说了,你就会信吗?”
苏夜淡然道:“不一定,你何妨先说说看?”
她在等待安世清的名字,因为天地佩最可能在江、安两人手中。然而,江凌虚竟不再犹豫,先冷哼出一声“好”,然后沉声道:“是竺法庆。你一定知道竺法庆是谁。他就是弥勒教教主,自称大活弥勒的那个和尚。”
苏夜一愣,奇道:“他?怎么会是他?怎么会被他拿去?那天争夺玉佩的人就那么几个,他根本不在其中。”
江凌虚冷然道:“你真是大错特错。那天我去了,任遥也去了,孙恩虽然没有亲自到场,却派出他的大弟子兼妹夫卢循,与我的徒儿奉善交手。”
苏夜笑道:“对。卢循和奉善两人,各持一块玉佩,同时眼馋对方的玉佩,使尽浑身解数去抢,最后谁都没能抢到手。”
江凌虚不理她的揶揄之意,冷笑道:“我没想到的是,老安……我是说,丹王安世清和竺法庆均孤身潜入边荒,找上了那个姓燕的小子。安世清率先得手,即将离开时,却被竺法庆偷袭。竺法庆成功拿走天地佩,立刻返回北方。现在,他正在弥勒山闭死关,参详天地佩的奥秘,并修炼十住大乘功的最后一层。”
第四百七十三章
如果说江凌虚和孙恩之间,还能讲究一下“道统”, 那么竺法庆就是实打实的附佛外道。
他本是北方佛门里的一个小沙门, 也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 修炼了“十住大乘功”后,一跃成为当世武功最高的几个人之一。之后, 他借用佛教经典中的故事,自称弥勒佛转世,创立弥勒教, 开始杀害敢于反抗他的僧侣, 同时侵吞佛寺财产。
他的绰号为“大活弥勒”, 口号为“新佛出世,除去旧魔”, 宣称要为佛门带来新气象, 破除所有清规戒律。但其实, 像过去和未来的众多野心家一样, 他只是想把自己塑造为至高无上的教主,让人觉得他是神而不是人, 利用名气, 不停吸收信众, 慢慢走完他从教主到皇帝的青云路。
他是“佛爷”, 他的妻子尼惠晖是“佛娘”。夫妇两人武功均极为强悍, 经常联手对敌,多次杀退北方佛门中的高人,因而名声大噪, 风头无两。
苻坚掌权之时,竺法庆不敢正面得罪他,遂收起在政治方面的野心,一心吞并其他佛教宗门。此时苻坚自顾不暇,北方隐约以慕容垂为尊。竺法庆遂将注意力放到南晋朝廷,有意透过南方士族的着名人物,继续施展他身为宗教领袖的影响力。
淝水之战前,苻坚的国师,鲜卑高手乞伏国仁追杀燕飞,恰巧碰上争夺天地佩的安世清。两人动起手来,在密林中激战,却被竺法庆乘隙而入,轻而易举拿走玉佩。
他早就觊觎这件宝贝,终于得偿所愿,拿到之后,立即避入洛阳附近的弥勒山,闭关修炼武功。如今弥勒教一切事务,均由尼惠晖、竺不归等人打理。
此事乃意外之喜,而且拖慢了他南下的脚步。可是,从长远角度来看,确实利大于弊。据说等他出关之后,什么慕容垂、任遥、孙恩、谢玄都不在话下。他将成为天下武功最高的人,真真正正的在世佛陀。
到了那时候,不管是北方的大燕国,还是南方的司马皇朝,都会被他如探囊取物,轻巧地抓到手里。
江凌虚多年与他为敌,深知他的厉害,担心他出关的第一件事,就是铲除太乙教,所以考虑去南方寻找盟友。不过,近日以来,大事一桩接着一桩发生,使他目不暇接,心下犹豫不定,打算先等等再说。
谁知,他仍然在考虑,苏夜便找到太乙观,向他索要天地佩,令他惊怒交加。惊怒过后,他的思绪忽然不受控制,打心里产生浓浓的幸灾乐祸之情。
他幸灾乐祸,有了看好戏的心情,当然是因为玉佩在竺法庆手上。
方才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低了半天后,难免居心不良,想把眼前的矮小屋檐引荐给竺法庆。苏夜想要玉佩,就得击败竺、尼两人。他江凌虚,绝不会是唯一一个倒霉的人。
他甚至无需为此撒谎,只需实话实说,便可挑动苏夜的心思。
一席话尚未说完,苏夜已然相信了他。他情急之中,肯定编不出如此完整详尽的故事。何况,故事真假与否,找到竺法庆一问便知。江凌虚犯不着费心费力,编造一个一戳就破的谎言,还要冒上激怒她的风险。
江凌虚刚讲到竺法庆闭关,尼惠晖主事,只见太乙观主殿方向,蓦地飘出了三名身穿黄袍,神态悠闲的道人。
三人是太乙教的三大护法。教主在哪里,他们便在哪里。若非苏夜动作太快,让战斗在极短的时间里结束。他们早已现身围攻,不容她对江凌虚出手。
在普通人眼里,他们是三个索命的煞星。但是,江凌虚一看他们,便像看见了恶狗面前的三只包子,下意识一望苏夜,摇头扬声道:“没事,你们退下吧。”
三护法无不愕然,一向纹丝不动的脸上,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他们先向苏夜望了一眼,又再一次望向江凌虚,却见他像驱赶牛羊似的,连续摆手,让他们赶紧退开。
因此,他们亦无可奈何,怀着满腹疑窦,迅速退回来时的地方,直到看不见孤绝崖为止。
江凌虚目送他们离开,长叹一声,重新低下头,盯着苏夜漆黑明亮的眼睛,冷然道:“现在,你应该相信了我的诚意。”
苏夜微笑道:“我只相信你真的没抢到玉佩。”
江凌虚袍袖霍然一拂,冷然道:“这已经足够了。我只想告诉你,你若要天地双佩,便去找竺法庆。此外,我还可以免费奉送一个消息。你想去的话,便尽快动身,因为不会有更好的时机。”
苏夜讶然一笑,问道:“以你的处境,居然还有向我收钱后才肯透露的消息?”
江凌虚用词时不假思索,听她故意挑剔自己,未免为之气结。幸好,苏夜只是开个玩笑,立即又说:“为什么?”
江凌虚冷冷道:“前几天,我接到信报,说王国宝……你知道王国宝是谁吗?”
苏夜听到“国宝”之名,脑子里立刻浮现出熊猫的形象。但这个国宝当然不会是她熟悉的那种,于是她摇头,淡然道:“这个名字很陌生。”
江凌虚道:“王国宝是谢安的女婿,也是竺法庆亲自收入座下的二弟子。不要告诉我,你也没听过谢安的名字。”
苏夜微觉吃惊,无视他口气中的讥刺之意,笑问道:“咦,那他的大弟子是谁?”
江凌虚道:“是来自匈奴的青年高手,铁弗部的少主,赫连勃勃。”
他本以为,苏夜既不认识王国宝,肯定也不认识赫连勃勃。然而,就在说完的一瞬间,他发现对面的大眼睛睁的更大,似是十分惊讶。
她的出现是那么神秘,让他在气愤、挫败之余,亦想多多挖掘一下这些谜团。此时他想问,又不太想问,正在挣扎不定,便听她道:“我最喜欢和有话好好说的人打交道,所以,我也回送给你一个消息——赫连勃勃已经死了。”
江凌虚大吃一惊,沉声问道:“此事当真?”
“……我亲手扭掉了他的脑袋,假如他还活着,”苏夜面无表情地说,“那确实很可怕啊。”
忽然之间,江凌虚心头升起新的希望。他并未想到,苏夜在获悉天地佩下落之前,就已开罪了竺法庆。
弥勒教手段残忍,睚眦必报,绝不肯放过任何一名敌人,尤其竺法庆收徒,并非为了将教派和武功发扬光大,而是利用各位徒弟的身份,达成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通过王国宝,联络司马曜、司马道子等人,向他们示好,通过赫连勃勃,暗通北方诸胡,参与北方乱局的竞争。赫连勃勃一死,他的心血顿时化为泡影,又要寻觅新的代言人,焉能不怒?
换句话说,眼前这个小姑娘和那个胖和尚的一战,恐怕无法避免。江凌虚自知不应面露喜色,却不能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