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公宝库机关陆续移动,陷阱陆续运作, 更有石门、活壁陆续反转开启, 露出隐藏极深的新秘道, 必然把摩抆时发出的响声送上地面。
虽说她开动主控室枢纽,各处机关又重新降下, 但陷阱中的箭矢尖刺等已散落一地,石块挪动的痕迹也清晰可见。技术高超的工匠来到附近,可以借助众多痕迹, 看出端倪, 并找出秘道入口所在。
据苏夜所知, 无漏寺和西寄园都有专人看守,而他们也未对跃马桥死心, 时常派人观望。因此, 响声惊动他人, 已成必然之事。如今过了这么久, 地上总算有人找到一个入口,很可能已经摸进了假库, 正在搜索真库入口。他们来自西南方向, 离位于北部的正库还很远, 由于地底非常安静, 才让她听到了异响。
像是这种地底暗道, 工匠也必然随行,那么少则几个时辰,多则几天, 来人总能找到他们想找的东西。不过,他们应当无法破解进入正库的秘道,也无法取得正库中的数千件精致兵器。至于副库中大量物资,本身就不可能在不惊动李阀的情况下运走,现世与否都没关系。
苏夜当然不会主动撤掉机关,在来人面前现身,吓他们一跳什么的。她希望散播舍利的消息,却不希望被人知道是她拿到了舍利。进一步说,她根本不想泄露行踪,让人知道她正在长安。她想要暗中寻找赵德言,而非人家暗中观察她。
赵德言身为汉人,能够坐上东突厥国师之位,操纵东突厥局势,可想而知城府深沉,具备很深的才智权谋,不同于安隆、尤鸟倦等人。他来到长安,同样是一次秘密行动,当然和她一样,不愿将行踪泄露于外。倘若他知道舍利被她取走,应该会先向人确认她的能耐,再决定是否正式现身争夺。
然而,此人衡量过后,还愿不愿意当出头鸟,是她无法预料的事情。若他突发奇想,决定先和中原魔门联手,联络祝玉妍等人,共同前来夺宝,那还好说。万一他潜伏在暗处,坐等别人叫阵死磕,自己坐收渔翁之利,那么她未必能够找到击败他的机会。
他是魔相宗宗主,武功亦出神入化,精擅“百变菱枪”,还练成一门名叫“夺魂十八爪”的神功。值得一提的是,他曾收跋锋寒的前女友芭黛儿为徒,传授她追踪之术,让她有能力追杀跋锋寒。同时,他还刻意栽培师弟梁师都,令其趁隋亡之时,在中原割据一方。
正因这层关系,刘武周、梁师都两人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索性依附于突厥,抗拒李唐攻势。
苏夜一直很清楚,她不见得能够弄到魔相宗的武学。赵德言身份比常人尊贵,性格冷酷高傲,似乎不是可以强行压伏的人物。如果她索取秘籍失败,倒是可以打梁师都与芭黛儿的主意。横竖他们与赵德言同出一派,也算是魔相宗门人。
她既然做好失败打算,就一心创造与赵德言单独见面的机会。他为突厥入侵中原而来,又关注邪帝舍利,那么定不会放过和舍利有关的消息,也不会大意到在长安孤立无援。如果她没记错,他一面以国师身份,在中原兴风作浪,合纵连横,参与争夺舍利,又暗中勾结石之轩,想要完成让魔门一统天下的心愿。
苏夜得悉赵德言进入中原后,屡次听到他的消息,甚至知道突厥军在他的授意下,支援梁师都,却从未见过他本人。这次她能确认他就在长安,还是通过侯希白得知的。但侯希白也无力确认,现在赵德言与石之轩是否还有私下的计划。
她情知自己在宝库耽误了很久,听了听那些细微声响,发觉它们并无静止的意思,知道不是误听。他们几乎不可能找到这里,但城外没有接应的人手,无法运出兵器,她自然也不必在此地多留。
在降下机关后,宝库的东北部分与西南部分已经隔开。石壁再度上升,把它们分成两个独立空间。她可以径直出城,也可以从永安渠的入口游出去,均不会惊动位于相反方向的来客。出城无疑最为保险,但她不想就此离开,因而仍然选了后者。
但她离开之前,首先前往那条通往城外的秘道,从秘道侧面的小石室中,找到八个大小不一的桃木箱子。这显然是为方便杨素逃离长安的布置,所以箱中装满了珍奇宝物和锋锐神兵,以及朴素无华的平民衣物、鲁妙子亲手制作的两张面具。
鲁妙子并未提起这个布置,也不知道是杨素主动请他制作的面具,还是他接下这么一个大工程,挣了不少钱,于是给对方提供面具礼包。不管怎么说,如果说其他东西适合军队使用,那么这八个箱子就是逃亡的无价之宝。谁拥有了它们,即使隐姓埋名,也能保证一生衣食无忧。
箱子是苏夜带走的唯一物品,被她一个个放进玉佩。然后她也顾不得那么多,随手拿出一件衣服,撕开一块布料,包住邪帝舍利,又将它塞到袖子里,才转到另外的秘道,经由水路,自河中的隐秘出口离开宝库。
永安渠附近倒是没有多少人,无人看见她突然出水。她最担心的,一冒头就看见石之轩的情况更是没有发生。倘若行人接近这一区域,她隔着数十丈就能听见他们呼吸,足以尽早避开。她再迟上片刻,李阀就可能派军队搜索河道,寻找这一带的秘密。
侯希白人正在长安,恰巧住在永安渠附近。但苏夜为了方便,另外租下房屋,独自一人住在那里。
如今舍利中空空荡荡,已无邪帝元精,即便真被他人抢走,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祝玉妍若听到这个消息,肯定极为失望。可舍利本来就不是阴癸派之物,她也没有任何损失。
双龙之所以要冒险入库获取舍利,并与赵德言联系,仅是因为赵德言棋高一着,抓走他们的知交雷九指,并施下“七针制神”的酷刑,逼迫他们用舍利换解针方法。双龙武功尚未大成,在魔门宗主面前处于弱势,所以赵德言敢用放松的姿态面对他们。
此一时彼一时。迄今寇仲已和宋阀正式建立合作关系。宋阀山城愿意做他的后盾,为他提供人马与资源,包括宋缺在中原的声名,而他自己,就是那个替宋缺打天下的人。
他的性格、为人,甚至武学风格,都比身为宋阀公子的宋师道更加合适。更何况他追求宋玉致长达数年,惹得宋玉致对他动了真情,从实质上代替了昔日李天凡的地位。
宋缺曾在李阀亲信中伏下密探,降于李唐的隋朝旧臣里,就有着受宋阀之命,刻意效忠李渊的人。正因如此,宋阀隔三差五,就能得到来自长安的情报,亦乐意分享给寇仲。
苏夜从他们那里得到的消息,和她预计中不太相同。但她连续折腾几年,为的就是“不大相同”,所以只注重各方之间的关系,顶多把记忆作为参考,并无意按照剧情发展。
由于刘、梁等人屡次南下,都被秦王李世民击退,赵德言一直极为重视他,动了杀他之心。但李世民本身武功不弱,身边常有天策府中高手随行,又得到师妃暄及净念禅院高人保护,想要杀死他,难度比得上杀死师妃暄本人。
赵德言见难以得手,遂从李阀其他弱点下手,决意分化他们,让李世民疲于应付。
王世充兵败洛阳,被迫选择类似李密的道路,投向李阀,也未将董淑妮嫁给李渊来换取盟友地位。但白清儿却离开襄阳,按照阴癸派吩咐,结识李渊并成为其宠妃,伺机而动。
赵德言并无可以伏在李渊身边的棋子,只想分化李渊的三个儿子。自从师妃暄选中李世民后,李渊长子李建成十分嫉恨,大肆培养忠于自己的势力,与李世民分庭抗礼。李元吉亦倾向于李建成,与李世民关系恶劣,造成李世民独对兄弟两人的局面。
在这种乱象中,李渊身为阀主与父亲,在两子间犹豫不决,激化了他们的矛盾。赵德言得知这一事实后,决定支持李建成,对抗李世民。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能够杀死李世民,李阀就失去了最为雄才大略的继承人。即便李建成继续征讨梁师都,压力也比之前小多了。
正如阴癸派希望林士宏席卷江南,赵德言也希望梁师都占据关中,取李唐而代之。由于瓦岗军正在湖南一带,南下夹击江淮军,与突厥像个两地,暂时没有引起他的重视。
这样一看,赵德言支持李建成,似乎也是相当明智的选择,不论失败成功,都不会损失他的利益。
苏夜对此态度相当明确,那就是“关我鸟事”。以她的角度来看,李阀中已有韦怜香、白清儿、杨虚彦等人,就像一片被魔门浸透了的面包,再加一个赵德言,也没什么了不起。
她起初动过用舍利换取心法的心思,但想到赵德言发现舍利空了之后的反应,决定不费这个力气。而她之所以想要双龙同行,除分赃之外,也是想要他们充当诱饵,先把赵德言钓出藏身处,再现身挑战。但寇仲无法抽身,她也只能另想办法。
这个办法听起来很简单,可行度却很高,只是需要他人帮助而已。她对它很有信心,有把握达成目的,而且能够最大限度地减小她的麻烦。
倘若一切按计划进行,她明天就去找人,和对方商量赵德言之事。这一晚上,是她留给自己调和元精的时间。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意外来的竟比爱情还快。当她拐进小巷,迈进那间租下的房子时,心中已觉不对,再进去一看,果不其然,身穿宫样衣袍,脸垂轻纱的祝玉妍正坐在主屋的椅子上,冷冷盯着从外面进来的她。
第二百一十章
祝玉妍身后,也果然站着永远白衣赤足的婠婠。时近黄昏, 暮光映透半开的窗户, 映的满地都是昏黄光芒, 连普通桌椅都镀上了一层橙黄,令这师徒两人愈增神秘魅力。
如果有人采访苏夜的想法, 那一定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但话到口边,竟画风陡变, “婠小姐是一直站在那里, 还是等我回来, 才起身站过去的?”
祝玉妍轻哼一声,明显不打算回答这问题。婠婠微微一笑, 答道:“一直站着, 但师尊与我刚刚才进门, 你回来的好巧。”
因林士宏之故, 苏夜与阴癸派注定只能做敌人。祝玉妍主动前来见她,又只带了疼爱的徒弟, 未带任何一位长老, 当然是为石之轩而来。
祝玉妍娇柔地抬起右手, 作出示意手势道:“小姐请坐。”
翟让退隐后, 自觉留下也无趣, 遂带上女儿,前往关外做生意,与瓦岗保持若即若离的联系。但他人大多仍称苏夜为小姐, 乃是习惯使然。
苏夜依言坐下,向婠婠招手道:“你也坐吧,你不是我手下。我坐你站,让我感觉很别扭。”
祝玉妍终于没能忍住,风情万种地横了她一眼,同时问道:“你今日去了哪里?”
听她口气,仿佛在和江湖晚辈说话,声音柔美悦耳,语调平和淡定。但她以宗主之尊,开口就问别人的行踪,可见她心里已有成见,以致不顾平辈相交之礼。
苏夜不得不佩服她的眼光,知道她通过种种蛛丝马迹,怀疑她前往宝库寻宝。她冲她一笑,在婠婠坐定之时,答道:“宗主为啥明知故问,现在能够吸引我来长安的,除了杨公宝库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