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朱粲,后有杜伏威,还有南方的林士宏、萧铣等人,只要有机会,绝不会放过这几座城市。日后商秀珣与双龙的生死交情,便是通过共同驰援竟陵的生死之战建立。
苏夜骑在马上,一边向山城前行,一边发挥小半个土着的身份,向身边两人介绍牧场的各处风光。山城外表巍峨雄壮,到了场主和重要人物居住的内堡,又如宫殿般轩昂壮丽,处处可见楼阁殿宇,有的高达五层,气派之处堪比皇家宫室。
商秀珣刚刚结束与牧场执事的会面,交待吩咐了重要事务,已从飞马轩返回飞鸟园。她听说苏夜两年来首次回到牧场,还带来两名客人,便亲自出来接待。
苏夜从西域学会驯鹰术后,配合因先天功产生的强大精神力,每到一个时间,就训练飞鹰作为信使,把它当作短信使用。牧场里,也有她离开前留下的游隼与苍鹰,有时被商秀珣拿来传递消息。
因此,她们始终能够保持通信,次数不多,却经常谈及最近发生的大事。商秀珣听说她掌控瓦岗军,准备在恰当时机,逼迫翟让让位给她,心中已经考虑了许久,如今见她没带瓦岗军的人,倒带了一个多情公子,一个竟陵平民,不由十分愕然。
两年不见,苏夜从八岁长到十岁,个头窜了一截,足够冒充五短身材的怪人。商秀珣变化当然没她那么大,仍是一副充满活力的亮丽模样,乌黑秀发束在脑后,五官轮廓如刀刻般清楚分明,一进门,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侯希白露出不加掩饰的惊讶欣赏,显然见惯了或纤弱,或娇艳的美人,不知世上还有这样独特的气质与姿态。虚行之的表现则更接近于普通人,既惊艳于她的容貌,又敬畏佩服她场主的地位,一时竟不知以何种态度相待。
苏夜很明白,侯希白画完扇子上的一面,另一面只会画容貌冠绝天下的顶尖美女。毫无疑问,商秀珣算是其中之一,足以与尚秀芳等人同列。也许他还没打好她的腹稿,就急于描画这位美人场主了。
她落座过后,先以场主身份,探询他们的来意,听说侯希白仅仅因为仰慕她,才以同行者身份拜望,居然微微一笑,露出颇有几分开心的神态,可见多情公子的魅力。
但虚行之提及竟陵现状时,她展开的笑容便收了回去,一言不发地听着他的叙述,美眸中射出深思的光芒。
虚行之本人名不见经传,似乎只是无数儒生之一,实则足智多谋,具有高妙的大局观和战略眼光,又能深刻详细地洞测人心,可做任何霸主的得力助手。他曾任职于方氏兄弟帐下,为之出谋划策,后来敌不过婠婠迷惑人心的绝世美貌,多次劝谏无果,只得找寇仲帮忙,后来更成为寇仲最得力的军师。
他叙述过程时,兼具简洁与详实两种优点,从不多说废话,也从不漏掉值得一提的要紧事。
此时,竟陵由朱粲帐下猛将闻良把持,沔阳的守将则是被称为“驸马将军”的白文原。他们遵从朱粲命令,从当地富户那里夺走大批粮食金银,运至淮水以北,供应淮北的迦楼罗军,引起反弹后又强行镇压,将竟陵闹的民不聊生。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深夜外出,搜刮几十里外的村居,寻找更多军粮。
虚行之此行别无他意,只想说动商秀珣出面,以牧场场主身份,联络周边各族,组成一支骁勇善战的武装力量,驱走闻良,从虎口下保护百姓。
商秀珣默不作声地听完,忽地转头望向苏夜,问道:“这就是你此行的目的?”
苏夜奇道:“当然,否则我回来做什么。毕竟你当时已答应,日后我无论隶属于哪支势力,你都以较为优惠的价格,向我们供应战马。”
商秀珣没好气地道:“那时我还以为你在说笑,后来瓦岗使者来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
苏夜道:“我在这种事情上,从不说笑。”
商秀珣面见他们前,不知她带了什么人,有什么事,遂孤身进厅相见,身边没有任何护卫亲信。正因如此,她说话较为随便,直接摇头道:“我不能违背家法祖训。”
苏夜微笑道:“那根本不能算江湖势力,只是一群盗匪贼寇。他们从来不做长远打算,仗着人多势众逞凶。你若把他们当成数量很多的强盗,也不是不可以。”
商秀珣哼了一声,这才望向虚行之道:“你回来就回来,还带了一位军师。是否怕一个人说不动我,要借助人家的舌头。”
虚行之笑道:“场主言重了。”
苏夜道:“我知道你和大执事、二执事他们商量过这件事,又怕正面得罪朱粲,将来后患无穷。但朱粲势力尚未延及当阳,等他拿下离牧场最近的两座城,派人向你买马,不卖就要硬抢,你说不定会后悔没有早早出手。”
商秀珣眉头一扬,道:“不管你怎么说,此事我不能自己做主,要先请教娘,再与诸位执事合议。你们何妨在此多住几天,好好做我的客人?”
苏夜知道她已经心动,却还有着诸多顾虑,非昼夜之功,遂点了点头,笑道:“你们尽管商量,不用顾忌我的面子。我以前虽帮过你的忙,先生却已经还了这个人情。你从未欠我什么,把我当作和你谈生意的外人即可。”
商秀珣深深看她一眼,知道有真正的外人在场,她才隐去姓氏而不说,也不再多说。
两年前,苏夜不惜损耗真元,硬行延续其母数年寿数,令她发自内心感激。但她希望母亲延寿,不代表就此喜欢上纠葛中的另外一人,遂避开那个名字,沉声道:“明日在飞马轩议事时,你和这位虚先生一起来,眼下暂且不提。两位贵客若有兴趣,不如和我一起出城瞧瞧,也算是来过了飞马牧场?”
第一百六十八章
当日下午,苏夜独自离开飞鸟园, 走出园子后门, 顺着长廊走了一会儿, 进入长廊近处的月洞门,又穿过门后新花园, 行过被清溪环绕的竹林,循飞瀑水声踏上碎石小路,沿着这条几乎无人知晓的幽深曲径, 转向与内堡连接的后山台地。
这条幽径藏在终年葱葱郁郁的林木之中, 像是通往一个奇异的梦境。即便是牧场的元老重臣, 也不知道碎石路尽头别有洞天,并非他们所想的清幽神秘, 荒无人迹的山林。从三十年前开始, 台地上便建起一座小楼, 乃是一代江湖传奇人物的住处。
此人与祝玉妍结下情仇, 伤在她手上,又被她千里追杀, 不得不伪造证据, 假装逃往西域, 实则藏身于飞马牧场。若非如此, 他三十年前便已死了。
山城内堡、内院皆由他亲自画出图谱, 督促工匠修整建造,才有如今的气象。但他隐居牧场后,与牧场上代主人, 商秀珣之母商青雅又有一段复杂纠葛,导致商秀珣对其十分厌恶,只因看在母亲份上,才答应让他继续住在这里。
她个性十分倔强,甚至不想要此人的好处,明知母亲病重,自己年轻,最好聆听聪明人的指点,却偏偏要他发誓日后绝不插手牧场事务,可见她对他的恨意。但她并非胡搅蛮缠的刁蛮小姐,这么对他,自然有充足理由。
飞马牧场连传七代场主,皆为商姓子孙,倘若上一代场主没能生出儿子,就由女儿继承姓氏,接任位置,类似于东溟派招婿入赘的规矩,只是没有那么严格。
苏夜从未问过他们的恩怨,其实也无需去问。有人曾怀疑,他可能是商秀珣的生父,有负其母,导致父女关系势成水火,也可能只是她母亲的一生挚爱,令商秀珣父母两人均郁郁寡欢,当然难免她的白眼。
无论外人怎样猜测,均逃不出这两种情况。反正自打她认识商秀珣以来,就没听她提过生父,令真相愈发扑朔迷离。
此刻,商秀珣正大赏脸面,亲自带侯希白、虚行之两人游览谷中平原。她正好与她错开,自己前来拜访这位奇人。
她沿碎石小径缓行,越往深处走,就越有种世外洞天的感觉。设计建筑时,最怕的是将亭台楼阁放错了地方,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此地主人却绝不会犯这个错误。他文武全才,拥有对世间万物的广泛兴趣,无所不通,无所不精,却因分心去学杂学,武功进益不如人意,终被祝玉妍所伤。
他隐居之后,一边以自己掌握的药膳食补之术,配合养气疗伤的法门,尽量延续生命,一边将生平所学编纂成册,希望收到合心如意的徒弟。因此,江湖上自此无人知晓他的行踪,全都传言他已死了。他亲手造就的工具奇物,也成为人人想要的绝版珍宝。
苏夜依稀记得,沈落雁就有一张由他织成的渔网,有时用来捕捉俘虏,从未空手而归。
她尚未接近小楼,已听见楼中传来的琴声。琴声动人至极,与水声相映成趣,让人不忍举步前行,生怕打扰了抚琴的人。
然而,别人不忍,她却不会不忍。她听了一阵,微微一笑,径直走到这座名为“安乐窝”的小楼门前,推开虚掩的门,同时提高声音道:“鲁先生,我回来了。”
琴声倏止。
一个低沉中透出苍老的声音道:“上来吧。”
小楼风格寂静清雅,陈设着红木、酸枝两种家具,显的浑厚无华。小楼主人正在第二层凭窗而坐,见她上来,向她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外人见到他的时候,无不惊讶于他的异相。他峨冠广带,效仿古人打扮,本来很容易造成不合时宜的感觉,但与他古拙清奇的容貌配合起来,又让人觉得本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