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门外就是孝陵卫的卫田,车队出了城,向前走了约两里地,夏浔便向徐茗儿递个眼色,说道:“我去旁边方便一下,你们先走着,马上赶回来。”说完便向路旁的庄稼地走去。
“我……我也要方便一下!”
徐茗儿脸蛋儿微微红了一下,忙也跟着跑过去,其他人并没在意,大家都混到这份儿上了,全是干脏活累活挣口饭吃,赚点少得可怜的花销而已,眼下活都干了一半了,你赶都赶不走他,谁还会自己溜掉不成?
夏浔到了路旁庄稼地里,便站在两片庄稼地的中间小径上不动了,片刻功夫,徐茗儿跑了过来。
“快走,这边!”
夏浔向她一摆手,沿着那条小径急急奔去,等他跑到尽头,便看见一条灌溉的小河,河旁栽着一排杨柳,过了小河仍旧是一片庄稼地,夏浔抬起头分辨了一下方向,向徐茗儿一招手,又往西边赶去。
沿着田埂跑了大约一里多地,便见一个农夫打扮的人正蹲在河堤上使一根渔杆垂钓,一见他们跑来,那人立即丢了渔杆,一闪身钻进路旁庄稼地里,片刻功夫又挎了一个大筐出来,那是农家拾粪担土的柳条筐子,不过里边很干净,只放着两套衣裳。
“快!马上换上!”
那人只是奉命接应,却不知道眼前这个被通缉的杨旭就是自家飞龙秘谍的龙头老大夏浔,他把两套衣服拿出来递到夏浔和徐茗儿手里,夏浔接过衣服对徐茗儿道:“快,到庄稼地里把衣服换了。”
“哦!”
徐茗儿答应一声,捧着衣服跑进庄稼地,等他们再出来时,已经变成了一个精神奕奕的小伙子和一个俏丽的小村姑,都是农家打扮,只有肤色还没变。那人仔细打量他们几眼,松了口气道:“好了,这是你们的路引,不过应天府现在风声太紧,搞不到本地出发的路引。
这里有三套路引,以备万一,看情况更换。第一套是经乌江、江宁,到了秣陵关的路引,目前最适用,你们现在跟我走,前边还有人接应,带你们经淳化去溧水,到了那儿另有人安排去处。”
说着,那老农打扮的人打个手势,便急急向前走去,夏浔和徐茗儿紧随其后,这人带着他们一会儿钻庄稼地,一会儿走田间小路,后来又趟河到了小河另一边。
夏浔发现,所谓不管经过多么激烈的运动,始终仪态万千、头发一丝不乱的美女,原来只有古龙小说里才看得见,旁边的小美人儿现在已经跑得钗横鬓乱,香汗涔涔了。夏浔向她伸出了手,徐茗儿只稍一犹豫,就把汗津津的小手递到了他的大手里边,被他一带,整个身子都轻快了许多。
小手被一个男人的大手握着,傍着他这么跑动着,茗儿心里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迷迷蒙蒙的也不知跑了多久,眼前霍然出现一片树林,林边停着一辆骡车,有个车把式站在地上持着鞭子正翘首望来,跑在前头的老农向他打声招呼,那人便跳上车子,急急招手道:“快些,快些。”
夏浔和徐茗儿钻进车子还未坐好,那车把式便一甩鞭子,骡车急急向前驶去……※※※※※※※※※※※※※※※※※※※※※※※※※安立桐安大胖子正在孝陵卫地面上。
锦衣卫能动用的人手全都动用起来了,泡了一年多病号后宣称已经治愈的安胖子也被差派出来。他大哥就是锦衣卫的人,当年锦衣卫权势熏天的时候,在孝陵卫这边弄了几块地,还盖了一处别院,安胖子和大哥就奉命监视着这一带地区,也算熟门熟户。
锦衣卫在这一片的人只有他们两个,另外那些人都是金陵城里的泼皮混混。罗克敌能动用的锦衣卫的力量有限,要讲认真卖力,他又信不过那些惯会阳奉阴违、钻营敬利的巡检差役,便利用官府的力量,逼迫许多老字号的帮派力量协助,充当耳目。
派给安氏兄弟俩的人大概有四十多个,大多是丐伙中的兄弟。这丐伙儿也就是丐帮了,所谓的丐帮其实三五十人就是一帮,并没有一个统一的组织,每个团伙的老大一般就叫团头儿,控制着几条街巷,在这片区域里乞讨的叫花子都归他管,不是他的人就算想讨饭也只好去农村走街串巷,大城大阜里边都是有人控制地盘的,哪能容你抢食。
这些人只要官府说一句他们有碍观瞻,那就可以把他们赶走,想告状都不可能,对官府的要求又焉敢不从?再说罗克敌又开出了极高的赏额,所以这些叫花子们三五成群,散落在各处必经的道路上,凭着他们多年乞食练就的一双火眼金睛,盯着每一个行人。
朝廷当然不会只在城中安排搜检人员,城外也有大批的流动巡检,不过摆在城郊各处关卡的巡检差捕都是摆设,真正倚靠的却是这些毫不起眼的帮派人。
夏浔能顺利出城,主要是站在锦衣卫的角度,从他们的能力,考虑他们对缉捕力量的分配,这其中又涉及到了锦衣卫在实施抓捕和人力分配时考虑问题的心理。而罗克敌把他真正倚重的力量安排到城外,恰恰是在无论如何严密,必定有漏洞可钻的现实基础上,充份考虑了夏浔急于脱逃以及一旦出城就会戒心大减的心理,而且经过梳篦之后出城人员的动向,更容易露出马脚。
这是一场双方首脑揣摩着对方心理展开的猫鼠游戏。
桑家浦村南头的大碗茶铺子里边,安立桐灌着那味道并不怎么样的大碗茶,拿汗巾不断地抆着汗。还没进入夏季呢,可他不但体胖,而且体虚,就是喜欢冒汗,只是坐在那儿,就已汗如雨下。这是一个消息点,就像蛛网上的一个结点,这样的结点还有许多,任何一个结点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四面八方的散骑、官兵、巡检、民壮,就会迅速地扑过去。
“杨旭,还真是人物啊!”
安立桐放下大碗,感慨地叹了口气。
知道杨旭真正来历的,这人世间大概只有他一个人了,秘密藏在心里不能与人分享,真是一件挺难受的事,不过他不敢说,这欺瞒上官之罪,他哪敢对人提起。再说,这件事说不说也无关紧要了,现在这个杨旭是钦犯,是神通广大的飞龙秘谍,已经是个叛逆,那并非青州举子的身份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徒然给自己惹麻烦。
这个小子,还真是胆大呀,当初怎么就没看出他是个亡命之徒呢?不对,从冯总旗、张十三他们莫名其妙地死去时,就知道这小子胆大包大,颇有心机,也……颇有本事了。可这一遭儿,他闯的可是弥天大祸呀。徐大都督是他杀的么?未必!不过他夜闯中山王府应该不假,上一次燕王的三个儿子被他救走应该也不假……想到杨旭干的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安立桐甚至有些羡慕了。至于抓到夏浔可以封为世袭百户,他并不敢想,他的志向一向很卑微,再说,这么大的雨点儿,哪就能砸到他的头上呢。
安胖子想着,又倒了一大碗茶水,他捧起茶水的时候,一辆骡车正从店前经过……※※※※※※※※※※※※※※※※※※※※※※※※※※※※※骡车里面备了几套换洗的衣服,还有假发套等简易的化妆用品,此外还有一些钱。夏浔很满意,他的手下现在办事非常细心,再也不是一年前刚到金陵城时遇事只会喊打喊杀的傻大兵了。
徐茗儿取出路引仔细看着,上边盖着的圆的方的各种关防和衙门的印信,红彤彤的都是真的,从路引上看,他们已经走过许多地方了,三分路引上的名字各不一样,至于关系……徐茗儿的脸蛋又红起来。
一份是兄妹关系的,而另两份,是夫妻关系,夫妻……她偷偷瞟了一眼夏浔,有些羞窘。
夏浔的人考虑的确实很细致,以这两个人的年纪,扮父女实在相差太远,夏浔已经剃光了胡子,看模样只比她大个七八岁而已,扮兄妹倒还可以。但是考虑到逃亡路上条件有限,如果扮成兄妹,在住宿出行各个方面都不容易,所以三份路引中倒有两位是写成了夫妻关系。
徐茗儿倒不是个见到这样一份东西,便心生什么绮思旖念的小花痴,她的羞窘只是脸皮薄的女孩儿家本能的反应而已。
大清早,从皇宫之西的浣衣局走到朝阳门儿,再从乡间小路一路奔波,直到上了骡车,这一路下来,两个人小心谨慎,路上也仅仅是下车方便了一下,途经的官府关卡都由小路绕了过去。
这里就在南京城下,虽然朝廷缉捕的榜文上压根没提小郡主,而且通缉的人包括曾出没中山王府的三个人(小郡主除外)、还有赶车的一个,以及三友阁酒店的那七八个人,并没有点明是一男一女,但是公人中品秩较高的人必定受过提醒,知道抓捕对象中有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女孩儿,因此还是小心为上。
可是即便如此,还是引起了有心人的怀疑,这个有心人怀疑他们的理由恰恰是因为他们太小心了。这是一个乞丐,他们停车方便的时候,那乞丐看到了,当时对他们并未起疑,但是那个乞丐向前溜达的时候,却于不经意间发现这辆车上的人没走路口,而是抄小道绕过了关卡。
夏浔万万没有料到官府是正大光明抓人的一方,可官府的人居然比他扮的角色还要隐秘,居然会是路边一个乞丐,夏浔的眼光再毒辣,又如何识破一个本来就是乞丐的乞丐?
很快,一队人马就追了上来。追上来的人正是安立桐那拨人,安立桐还不能确认要追的人是不是他要找的人,或许并不可疑,或许是个挟带私货的,但他总要确认一下的。
那车夫忽地听到后边蹄声如雷,扭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立即扬鞭猛抽,车子马上像飞起来一样向前奔去。车是从金陵方向朝外走的,而车上的这两个人,他们的路引上却没有金陵府的官防印信,这是一个重大疑点,一旦被人抓住,后果不堪预料!
可是这一逃,后边的人便也确定了其中有鬼,追的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