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还有我镇国侯府上上下下数百口人的厄运,都是拜你所赐!是你背信弃义,说服桑楚沐投靠了摄政王府,导致慕容耀失去了最大的倚仗!你害我失去爱人、失去母亲、失去兄弟姐妹,所以,我也要让你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让你尝尝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现在,你的心,是不是很痛很痛?”
林妙芝几乎是咆哮着讲完一段洋洋洒洒的“肺腑之言”,烛火映着她盛怒的眉眼,那乌黑亮丽的瞳仁深处,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极哀极恸。
屋子里,陷入了沉寂,偶有灯芯燃烧发出的爆破之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营造了一种沉闷压抑的气息。
床上的冷香凝翻了个身,荀义朗唯恐惊醒她,快步在床边坐好,轻抚起她的肩膀。冷香凝嘀嘀咕咕梦呓了一大通,也不知是不是梦到了吃的,抱着荀义朗的手就啃了起来。
荀义朗的满腹杀气就在这一刻春风化雨,尽数转为了眼底浓浓的深情。他把决定权交给桑玥,自己则专心地守着眼前这个起码此时分外依赖他的人。
桑玥阖上眸子,良久,吐出一句和林妙芝的话毫不相干的言论:“我给过你机会的。”
当她听说铭嫣因为使用林妙芝制作的暖手捂而得了痘疹时,心里就已经开始怀疑林妙芝了,她问了林妙芝和南宫雪的纠葛,当林妙芝说她忘了把钗还给姚晟,却不下心掉落在地被南宫雪瞧见时,桑玥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林妙芝冰雪聪颖,行事稳妥,怎么会出那样的纰漏?除非,她是故意要激起南宫雪的嫉妒。
在那之前的晚上,林妙芝跟她推心置腹,讲了许许多多的过往,事后想来,与临终遗言,似乎没什么区别。那时,林妙芝就对冷香凝报了必杀之心,而一旦她杀了冷香凝,自己也不能独善其身,一命抵一命,双双赴死罢了。
林妙芝喃喃自语,似嘲似讥:“跟你斗,我果然还是差了不少。”
这三天,桑玥一刻不停地在搜集信息,动用了慕容拓留在大周的所有力量,甚至,他给远在北齐的慕容拓也飞鸽传书了,让他查探林妙芝在流放途中逃跑的具体细节。
不是没有疑点的,甚至疑点重重,只是桑玥不愿意相信。
林妙芝从南越逃亡,怎么就横跨了大周,来到了熄族呢?
没有大周的通关文书,她能浑水摸鱼跨越边境?
或许,和六王子的巧遇,也是她或者某人刻意安排的。
这么恨冷香凝的,除了冷贵妃,还能有谁?
桑玥的手紧握成拳,“云笙那晚质疑的没错,姚馨予怎么就不偏不倚地被送入了六王子的房间?又好巧不巧地被你所救?原来,自那时起,阴谋就开始了。在熄族,冷贵妃做了那么多欲盖弥彰的事,让我以为她别有用心,从而疏忽对你的怀疑,其实冷煜林也好,锦盒里的毒虫也罢,都不是冷贵妃的杀手锏,你,林妙芝,才是!”
林妙芝垂眸不语,算作默认。
冷贵妃倒是舍得,为了把林妙芝安插到她的身边,不惜搭上冷煜林的命和那四十万兵权,她就说冷贵妃怎么丢了兵权跟个没事人似的,敢情从一开始,冷贵妃就预料了冷煜林会败在她的手里。
丢了四十万兵权,一方面让云傲松懈对冷家的忌惮,也松懈了对她的提防,于是她趁机给云傲下药,侍寝,怀了龙嗣!同时,把林妙芝送入了姚府。
林妙芝想要进入姚府,单单凭着是她的好友身份并不足够,所以才有了林妙芝搭救姚馨予而负伤的戏码。
桑玥又想到了另一层:“冷贵妃除了让你杀我娘,还让你挑拨南宫家和姚家的关系,对不对?”
“没错。”冰凉的地板渗着丝丝凉意,她的语气也冷漠万分。
如此,就能解释,为何林妙芝故意引起南宫雪的嫉恨了。桑玥的心底五味杂陈,苦涩居多:“你很聪明,知道姚俊明最在意铭嫣,所以让铭嫣染了痘疹,刺激姚俊明对南宫雪发难。”
“再聪明,也聪明不过你。”
林妙芝的情绪已渐渐平复,眸光清冽如一汪无风平静的湖面,这样的林妙芝,让桑玥觉得很是陌生:“你也不遑多让,隐忍了那么久,愣是一次也提出过要见我娘,你就是默默地做衣衫,先送好的,再送有问题的,等到她染了痘疹,才顺理成章地过来照料她,并密谋杀了她。”
讲到这里,桑玥顿了顿,试探地道:“若我猜的没错,你在南宫府还有一个内应,就是那个内应,给南宫雪出主意,让她送有问题的布料,只是,她藏得太好,我揪不出这条毒虫”
林妙芝几乎是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南宫雪的二嫂,常氏。”一说完,就发现桑玥看向她的眼神遽然亮堂了几许,她撇过脸,桑玥追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林妙芝沉默。
桑玥蹲下身,和她平视,正色道:“冷贵妃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来逼迫你?”
林妙芝一把将桑玥掀翻在地,情绪陡然变得万分激动,厉喝道:“她没有逼迫我,是我自愿的,我就是要找你报仇!就是要你生不如死!”
桑玥吃痛,但她却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你撒谎!你想让我生不如死,为什么那么害怕我染上痘疹?你有那么多机会对我下手,杀了我或是毁了我,你为什么迟迟不动手?”
林妙芝的眼泪呼呼冒个不停,她抬起袖子,借着抆眼泪的空挡,突然手臂一抖,滑落了一把匕首,桑玥大惊,扑了过去:“不要!”
然而,桑玥晚了一步,林妙芝的匕首已经戳入了自己的胸膛……
林妙芝笑了:“我知道你的手段,与其……被你折磨得生不如死,我倒不如……给自己一个痛快……”
桑玥的尖叫吓坏了正在酣眠的冷香凝,她迷迷糊糊的,就恐惧得哭了起来。荀义朗把她抱入怀中,细语呢喃,轻声安慰,冷香凝像只小猫儿似的乖乖地窝在这个可以避风的港湾,逐渐止住了哭泣,甜甜地睡了过去。
和这温馨的一幕相比,林妙芝那血染的风采简直太过触目惊心!
桑玥蹲下身,把林妙芝抱入了怀中,不论林妙芝对她、对冷香凝做了什么,桑玥就是恨不起她来,桑玥也讨厌这样心慈手软的自己,若换成任何一个人,桑玥会想无数的法子折磨对方,可现在,桑玥看着林妙芝的生命从她指尖悄然流逝,她的心里,除了难受,别无其它。
“谁说我要折磨你了?冷芸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怎么会让你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质问着,质问着,桑玥的泪珠子就顺着她的脸,淌落在林妙芝汗渍斑斑的额头上,林妙芝鄙夷一笑,咳嗽了几声,胸口又渗出好多鲜血,“你傻,你就是傻,要不是你……盲从地信任我,会害得冷香凝……染了痘疹?你无可救药了,桑玥,你就……等着被冷贵妃……打败吧。”“我如果和你反目成仇,才是真正地被她打败了!”桑玥不信林妙芝会找她寻仇,林妙芝一定有苦衷。她有多难受,林妙芝只会更难受,冷贵妃一定是握住了林妙芝的一个天大的把柄,才逼得林妙芝不得不对她的至亲动手。她始终记得,林妙芝的那句“人生得一知己,足以。”
林妙芝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可她仍是咬紧牙关,只冷冷地看着桑玥,疏离淡漠,淡漠疏离,仿佛厌恶极了这个多管闲事的人,希望她赶紧滚开似的。
林妙芝越是这样,桑玥越是坚定了自己的猜测,林妙芝就是希望她恨她,这样,林妙芝死了,她就不会难过了。
“妙芝,妙芝,”桑玥抱着她,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冷芸到底把你怎么了?你告诉我!我可以解决的!从南越到大周,从庶女到公主,我杀了多少人、成了多少事?我的手段,你还信不过吗?”
林妙芝闭上眼,把万千痛楚悲怜遮压往灵魂最深处。
桑玥心如刀绞,若说南宫氏受了落霞公主的胁迫,没有选择告诉她,是因为南宫氏不信任她。
那么,林妙芝对她隐瞒只可能是……在保护她!
这样的妙芝,叫她如何恨得起来?
冷芸,这一次,你赢的很漂亮,你让我痛不欲生了,重生以来,第一次尝到挫败的滋味了……
从林妙芝出场,就注定了冷芸的赢局,因为不论是林妙芝杀了冷香凝,还是林妙芝死于刺杀途中,最痛的,都是她,是她——桑玥!
桑玥带着林妙芝回了暖心阁,请了太医院院判亲自为林妙芝诊病,把云傲的宝库几乎掏空了,灵芝、天山雪莲、千年人参……凡是能续命,统统给林妙芝用上了,但,林妙芝在接下来的日子仍旧是一天一天地虚弱,她完全没了求生的意志。
小兰把林妙芝做完的衣衫送来给桑玥:“林小姐没日没夜地做,奴婢劝她也不听,可坏身子、坏眼睛了,奴婢想,林小姐当真是对您和曦王殿下好,才会给您和曦王殿下做那么好看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