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千辛万苦,兜兜转转,离开京都又回到京都,铭嫣已不复早年的羞涩胆小,她从容不迫地道:“我原先没打算入府,我有自知之明,这个身份只会拖累了俊明,拖累了秩儿,但我既然在府里住下了,便也没有退路了。”
俊明俊明,这个女人怎么可以叫得如此亲密?一个连姨娘都算不上的妾室,凭什么唤她丈夫的名字?
南宫氏握紧拳头,面容由于隐忍怒火的缘故渐渐暗沉了几分:“你究竟想干什么?”
铭嫣摇了摇头,无畏地对上南宫氏凌人的目光,却也不含半分挑衅,只如寻常朋友谈话般,轻声轻语:“夫人,我想要的其实很少,能让秩儿认祖归宗,我已别无他求、死而无憾了,至于夫人如今拥有的一切,名分、地位、尊重,我不会觊觎分毫。”
是啊,她有名分有地位,人人尊重她,可她唯独没有丈夫的心,这个女人,想要的的确很少,少到只是俊明身体的某一部分,她拥有的很多很多,可独独失了那最令女人满足的心。
南宫氏想着想着,身形一晃,后退了一步。
她按住晕乎乎的脑袋,正色道:“我瞧你的身子好得很,定能看着秩儿娶妻生子,说什么死而无憾的话,真是太不吉利了。”
铭嫣再次摇头,微微叹息:“夫人觉得我好得很,我便好得很吧,哪个做母亲的不想看着儿子娶妻生子?希望借夫人的吉言,我真有那么一天。”
二人谈话间,春桃冒冒失失地跑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呼气,低着头:“二夫人,您在这儿啊,大人在您的院子,差奴婢找您回去。”
“二夫人?谁让你这么叫的?”南宫氏的眸光一凛,语气亦冷沉如铁。
春桃抬头,吓得花容失色,战战兢兢道:“奴婢见过夫人!是大人……大人吩咐奴婢们这么叫的。”
铭嫣没有表露出南宫氏想象中的惊恐和不好意思,她只悠悠地错开视线,微喘着道:“一个称呼而已,夫人不必介怀,我不会入族谱的,俊明是心有愧疚,所以想在各个方面努力弥补,但祖宗的规矩不可坏,这个道理,你懂,我懂,老爷和老夫人也懂,夫人且放宽心,我的时日无多,可夫人和俊明的日子还长着,夫人这般计较,损的是你们多年的夫妻之情。”
语毕,拜别了气得浑身发抖的南宫氏,在春桃的搀扶下转过身,往院子的方向而去。
走到一颗榕树下时,碰到了桑玥。
今儿是铭嫣第一次在府里随意走动,除了姚清流和陈氏,她尚未见过府里的其他主子,但她只静静打量了片刻,便微微扬起唇角,声轻如絮道:“是二小姐吧。”
大小姐姚馨予古灵精怪,脾气火爆,二小姐桑玥温婉安静,仪态万方,眼前这位,明显是后者了。
桑玥对她认出自己的身份并不多么奇怪,在市面上跌打滚爬那么多年,用孱弱的妇孺之躯将姚秩抚养成人,光有胆识和能力不够,还得有眼力劲儿。至于,这眼力劲儿是与生俱来的还是后天养成的,不得而知了。
“铭嫣。”思来想去,桑玥觉得直呼姓名比较妥当。
大抵久病的缘故,铭嫣说话总是游离如丝,一双眼眸也不怎么晶亮,反而迷离得像蒙了层天然的雾霭,那雾霭下藏着的,并非桑玥熟知的黑色瞳仁,而是一双浅棕色的美丽珠子。
她弱弱地吸了口气,疑惑道:“铭嫣,你不是大周人?”
铭嫣先是一怔,尔后抬起左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秀发,缓缓道:“我入府的第一天,便听得洒扫的丫鬟议论二小姐,当时我还在纳闷,这二小姐有什么通天大能,竟让老爷和老夫人如此上心?现在见了,我便也明白了。我是熄族人,七岁时和父母失散,被过往的商队带到了大周,从此开始了浮萍般的生活。”
熄族,是大周和胡国交界的山脉中不臣服任何一国的小民族,因地势极高,常年被冰雪覆盖,那个地方,影响不到两国战局,又不适合两国人民居住,于是反而落得清闲,无论大周还是胡国都对之采取放任不理的态度。
桑玥浅浅一笑,幽静深邃的眸清晰映着铭嫣楚楚动人、柔弱兮兮的脸:“在府里好好日子比什么都强,病会好,心情会好,秩儿的前途也会好。”
现在,她终于明白自己当初突兀地闯入姚家夺走了陈氏所有的注意力后,三个哥哥们和姚馨予是什么感觉了。完全是对不速之客……充满了警惕!
铭嫣的素手就是一紧,眸光闪了闪,眼前的少女明明在笑,她却感觉有一股恶寒慢慢爬上了脊背,一直凉到心底,再返回四肢百骸,乃至于一个呼吸的功夫,手心后背已渗出了斑斑冷汗。比起盛怒的南宫氏,这种温柔一刀的架势更叫人心惊胆战。
她定了定神,勉力镇定道:“秩儿是大人的骨血,大人自然会照顾好他,不用我操心。”在桑玥面前,她居然没有勇气唤俊明的名字。
桑玥的笑弧扩大,声音轻飘飘的,宛若一阵柔和夜风透过纱幔而来,吹到脸上时已几乎感觉不到了,但那种余下的凉意却像两片薄荷,死死地贴住双颊,铭嫣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脸。
“嗯,说的也是,我大舅舅舐犊情深,对儿女是极好的,当初馨予早产,他可是在家守了足足半个月,连早朝都没去,我想,他对失散多年的秩儿,会比对馨予更好,毕竟,夹杂了许多愧疚呢。”
桑玥字字珠玑,铭嫣哑然一笑,不再多言。
铭嫣离去后不久,桑玥也转身回往暖心阁,谁料,刚走了一半,就碰到了姚秩。
姚秩如今可是府里炙手可热的人物,比之她当初入府的受宠程度也不遑多让了,陈氏对他好自不用说,姚晟三兄弟和姚馨予也放下了芥蒂,送去礼物主动亲近他,可惜,他就是个不识好歹的性子,不仅将所有人的礼物丢到后院一把火烧了,还不许他们踏足他的院子半步。用膳时,若陈氏先给桑玥或者姚晟夹了菜,他便气得放下筷子就走。姚家向来家规森严,姚清流要惩罚他,陈氏却是不让,疏忽管教不是孩子的错,那么多年的陋习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更改。
而姚秩几乎在一天之内就学会了依傍陈氏这座真正的大靠山,烧了哥哥们和姐姐的礼物,姚清流还没苛责两句,他就扑到陈氏的怀里,说哥哥们和姐姐挖苦他穷、没见过世面,他一气之下才犯了浑。
不巧的是,姚馨予的确说了一句“秩儿你要是不知道怎么用,我可以教你”。
毫不夸张地说,姚秩表现出来的极端心理比之曾经的李萱更为恐怖。
可现在,姚秩堵住了她的去路,他究竟要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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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手干坤,谁主沉浮? 第二十章,死!再来毒计!
“你站住。”换上了月牙白华服的少年,已褪去一身寒酸,俊逸的面庞上写满与生俱来的华贵,还掺杂了一分戾气。
桑玥已和他抆肩而过,听了他的话,没有丝毫地停顿,继续前行。
这个府里人人怕他,可那人人里并不包含她桑玥。
姚秩浓眉一蹙,三步并作两步,拦住了桑玥的去路,不可一世地道:“我叫你站住,你没听见吗?”
莲珠唯恐姚秩会伤到桑玥,赶紧将桑玥护在了身后:“四少爷,你这是要干什么?”
远处的子归打算动手,桑玥给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别冲动。
桑玥走到莲珠的身侧,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姚秩的闹剧,姚秩已经把三个哥哥和姚馨予整得焦头烂额了,现在该是把矛头对准她了吧。
姚秩的右唇角一勾,稚气未脱的俊脸上露出一个既冰冷又邪肆的笑:“二表姐,我看上你的丫鬟了,把她送给我。”直接是命令的语气。
莲珠目瞪口呆,一个毛头小子说什么?看上她了?
桑玥清浅的眸光把姚秩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唇角扬起若有若无的笑:“不满十七,身板儿又瘦,用不着通房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