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点了点头,叹道:“还好这丧礼一天足矣,否则日日来,还真熬不下去。”
她顿了顿,眼睛在女儿愈发精致的脸上扫视了一圈,面上浮现出奇怪的神色。
原先她还以为这隔间是因宋定疆为太孙效力,太孙才刻意照顾的。可云氏却并未跟着前来,细细一想,倒像是为了蓁姐儿。
宋氏摸了摸薛令蓁的脸颊,只愿这太孙能永远如此,蓁姐儿也就不用她忧心了。
二人休息了一会儿,又怕引了旁人主意,便又回到了正堂,不过好在时间快到午时,吴太子妃已经让人摆了筵席。
薛令蓁虽然身份贵重,可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姑娘,用过了饭,借着去更衣的借口,就和秦烟走了出来,去了外头的走廊里吹吹风。
秦烟身上虽裹着一身素,脸上却也没露出多少悲色,能够出来散散步,她显得非常开心,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失态了,才道:“说实话,父亲去世了,我一点儿也不难过,反而觉得开心。因着李庶妃,我姨娘这么多年都不能有个名份,只能还是个低等的侍妾,连弟弟如今在玉碟上都没能记载上生母是谁。如今因着父亲去世了,母妃便能给姨娘抬身份了。”
薛令蓁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这日后不就更好了嘛。”
两个小姑娘正说着话,秦烟忽然小声地叫了一句,戳了戳薛令蓁的肩膀:“阿蓁,你瞧,那是不是我大哥?”
薛令蓁凝了凝神望去,那站在不远处楼阁内的人,倒还真是秦烨。
只是秦烨对面站着的那个中年夫人是谁?
秦烟张眼仔细望了望,不禁咋舌:“那位夫人好气派,比母亲也差不了多少的。”
这气派,并非指的是什么华贵的衣着首饰,而是指的是那位夫人的气度。
眉宇间掩不住的高傲,哪怕对上了如今已经贵为太孙,是稳打稳的储君的秦烨,这位夫人依旧态度骄傲。
而薛令蓁虽看不清秦烨的神态,却有所预感,秦烨已经动了怒气。
第44章
午时之后便有些炎热,这里还好是一处阴凉的赏花阁,周围种着许多年代久远的树木,枝叶繁茂,垂下的枝叶给人送来几分难得的阴凉。
秦烨坐在大理石雕刻成的石凳上,光线到了他那里猛地变暗起来,他也未曾在意。一双手交叠放在石桌上,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戴着枚润极了的玉扳指,上面天然的玉石纹路形似一条长龙。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周围只有寥寥的蝉鸣声,大理石与玉石碰撞的声音愈发显得清越。
明明这楼阁里还站着一个人,但只有秦烨的面前摆着茶盏,对面的夫人生出些恼火来。
可当她转眼望见那秦烨手指上的玉扳指,心中又是一定。
对面的那位夫人,年岁也不算太大,四十多的样子,一身宽袖长衣,上好的绸缎在光线下更显的华美,微微散开的衣摆露出里面内衬的一件月白襦裙,看似朴素无华,可偏偏有用金丝、银丝在裙摆错着织了几缕水纹波澜。
一双微微上吊的眼睛望着谁都自带着三分傲气,只有对秦烨,才不得不露出几分和蔼的长辈笑意。
秦烨端起茶盏,被烧制成莲纹白瓷的杯盏端在手中更显得手指修长,茶水已经微凉,但在此时喝起来正好。
阳溪魏家,也难怪如此富贵。
秦烨方想起那画像的母亲,她是嫡出的魏氏女,身上的傲气比之这个夫人更加来的明显。
“阿烨,此次前来,虽是为太子祭奠,可舅母实则是想来看看你如何了。如今见你长成这般出色,我们也不愧对你母亲了。”魏家的大夫人说着,眼睛里不禁湿润起来,缓缓拿出帕子抆拭掉了眼角的泪水。
方姑姑和夏直站在外面候着,与夏直是秦烨亲手扶持起来的不同,方姑姑出身阳溪魏氏,是魏太子妃的陪嫁,其父母兄弟皆是魏家的家仆,即使待在东宫里多年,对魏家的感情依旧很深,此时听到魏大夫人的这般言语,激动地满目盈泪,对夏直道:“我就知道,魏家还记着太子妃娘娘和殿下!”
夏直讽刺地瞥了瞥魏大夫人。
若当真记得殿下,怎么当年殿下生死一线之时,他们不来?甚至当时殿下得封太孙,他们也不来?如今太子薨逝了,太孙殿下地位稳固了,毫无后患,他们却又派人来了。保不齐是打什么主意的呢。
秦烨望着魏大夫人,“砰”地一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打断了魏大夫人的话。
“舅母说错了。自母亲逝后,魏家曾派人道我生死皆与魏家无关。如今我是好是坏,你们也不必感到愧对不愧对的。”
方姑姑神色一变,又失落下来,殿下到底怨着魏家了。
魏大夫人望着他与自家那位姑奶奶有些相似的面容,手捏紧了衣袖,眼底里掠过一丝恼意。到底是太子那混账的血脉,纵然有一半的魏家血脉,可到底是个没规矩的。
“烨儿就这般不讲情面?你可是还在怨我们不曾照顾你?当年之事,魏家也是有所苦衷,当年本想让你母亲的三堂妹入宫代为照料你,如何能说是魏家弃你于不顾呢?当年是你父亲宠妾灭妻,为了一个李氏,拒绝了魏家。若非他整日气你的母亲,你母亲又如何会难产?你外祖父一气之下这才离开的,这些年你舅舅和外祖都在念着你。”魏大夫人慈爱地望着秦烨,百般懊悔,提起太子来,面上便带着怒气。
她的语气变得更加缓和了些:“你如今还佩戴着你外祖给你母亲陪嫁的龙纹玉扳指,舅母知道,你心里还是记挂着我们这些血亲的。待你舅舅入京,我们再好好补偿你可好?”
秦烨微微勾起唇角:“魏大夫人,怕是你误会了。我戴着这枚扳指,是因为乃是母亲遗物,与魏家没有半点儿的关系。”
听他连一声舅母都不叫了,魏大夫人面色难堪,冷声道:“烨哥儿,你该知道,魏家对于你来说,是多大的助力。有了魏家对你鼎力相助,你何需再去费力地拉拢宋家与吕家?也不必如此丢下身份、不顾规矩地去讨好一个七岁大的丫头!”
显而易见,魏家来京之前,已经做了一些提前准备。秦烨与薛令蓁几年前的来往,虽皇帝、吴太子妃都知晓,但也瞒着他人,也是自宋家洗冤后,才正大光明地从宫里送东西给薛令蓁,自然让这魏家误以为是为了宋家的支持,他才与薛令蓁交好。
当真是可笑。
秦烨面上乍然冷下,守在外面的夏直自然是个有眼色的,进来就将还笔直站着的魏大夫人压得跪在了地上,心高气傲的魏家主母瞪大了双目,不敢置信这算来还是自家晚辈的少年敢如此对自己!
秦烨道:“我何需魏家?从当年至如今,我无魏家相助,仍然走到了今天。魏大夫人,你搞错了,如今是魏家需要求我,而并非我需要魏家!我对她好,就是简单地因为我想对她好,仅仅因此而已。”
魏大夫人心中一跳,不禁失了底气,又气他不尊长辈。
“夏直,送客。近日来东宫事多,不便见客,若再有求见的,且等父亲下葬再说。”
夏直瞥了眼失魂落魄的方姑姑,才对魏大夫人道:“您请吧。”
待魏大夫人面色青白地出了赏花阁,方姑姑犹豫许久,开口道:“殿下,魏家到底是您的母族,何必如此不留情面?更何况魏家在阳溪可是第一大族,对您来说,也是个助力啊。”
秦烨冷淡地道:“方姑姑,你现在,已经不是魏家的奴仆了。”
方姑姑面色一白,缓缓道:“是,奴婢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