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抱琴走了,夜明珠发着幽幽淡芒,杜月芷翻了个身,想着方才那个梦,不禁咬住了被角。梦里,她好似杀了怀帝……可是为什么呢?她与怀帝素无恩怨,仅仅只是初见。不过那一次初见,也吓去了她半条命。
那日真是好巧不巧,怀帝的玉佩偏偏掉在她面前,她不能不动,拾了玉佩要还给怀帝。然而怀帝看到她的脸,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把将她拉了起来,面容冰冷如铁,寒彻入骨,从齿间挤出两个字:“符莺。”
这两个仿佛沾了诅咒的字,令大殿的年长之人一颤。
昔日洛河公主的名讳,在杜家是个禁忌。就算是杜月芷兄妹,也从不轻易提起。如今从当今的九龙天子口中说出,如果这名字的主人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她或许无法感受到那种震撼——阴影犹如乌云一样,瞬息降落,笼罩大殿。
她的手腕被抓得极痛,然而怀帝的气势颇为厉害,她竟无法抵抗,忍不住蹙起长眉:“圣上,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你不是?”威严的疑问,紧接着一股大力袭来,怀帝黄袍一挥,杜月芷天旋地转,摔倒在地,金砖地面冷津津地碰着她的脸。
眩晕之际,只听满殿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父皇!杜三小姐乃是杜将之女,初次觐见,不论其间有什么误会,请父皇三思!”
“闭嘴!”怀帝眼中的疯狂之色不减,额角突突跳起,面色狰狞,青筋尽露,竟再次抓起她,朝殿外走去。杜月芷踉踉跄跄,无法挣脱,疑虑,吃惊,担忧,恐惧充斥她的脑袋,小脸血色褪尽,苍白至极。
杜月芷在颤抖。
她感觉到了怀帝绵绵的恨意,针尖扎心般的恨意。
怀帝分明是想要杀了她,带着她去的地方,是死亡的深渊。
为什么?
老太君也在求情,毫无作用,常氏母女不发一言,杜将铁青着脸,嘴唇张了又缓缓闭上。直到杜怀胤和九殿下跪在怀帝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才堪堪停下。杜月芷已经记不起来他们说了什么,她太害怕了,以至于瘫软在地,被人扶着出了宫,上了马车,回到家,睡在床上。她不停做噩梦,梦中总是回荡着“符莺”两个字,以及怀帝那张杀人的脸。
今次的梦更加可怕,以往只是梦到怀帝杀她,这一次却梦到她杀怀帝。
母亲,这是你给女儿的启示么?当年你究竟是怎么死的……
她缓缓闭上眼,想象一双温暖的手抚摸自己,爱护自己,可她也知道自己在妄想,因为她再也得不到了。
前世,今生,所有的苦痛皆是母亲死去之后才发生的。倘若母亲死得不冤,为何她的名讳会成为禁忌,为何所有人避而不谈,为何怀帝又是那幅样子……
她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夜明珠光芒浅淡,她眼睛胀涩,慢慢要睡过去,忽而感觉床帐又被掀起,她背对着外面,以为是抱琴来了,便道:“抱琴,你去睡吧,我醒过一次,不会再做噩梦了。”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耳垂。
她有了感应,一下子回过身来,看到了那张让她无法忘怀的脸,挂着淡淡的笑意。
“芷儿。”他唤。
此时她不想他是怎么绕过重重守卫,在深夜不惊扰任何一个人,出现在她的帐前。只觉得心中一暖,肩膀一松,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简短一句话。
她哽咽一下。
“做噩梦了?”夏侯干微微一笑,将帐子放下,坐在床前。杜月芷要坐起来,却被他按着膀子:“躺好,小心着凉。”
杜月芷便睡着,睁大眼睛,看着他的侧脸。他和怀帝长得不一样,他的鼻子挺直,眉眼深邃,透着英气,薄唇却不薄情,冠发时有一道尖,有时候他也会生气,他生气的时候,不动声色,脸没有太大的变化,唯有眸子会变得很冷,不近人情。但是在她面前,他却总是笑得时候偏多,仿佛看到她就很愉悦。
如果总是让一个人笑着,那么该是喜欢了吧。杜月芷心猿意马,想到了其他事。
此时夏侯干摸了摸被子,触手冰凉,忍不住道:“芷儿,难怪你会做噩梦,睡着这么冰凉的被窝,怎么会有美梦。”
杜月芷才想起来,自从琳琅走后,她就不再让别人给自己暖被窝了。可她自己又没有暖被窝的能力,夏天倒还罢了,如今可真的是枕着一帘清冷,连捂被窝的汤婆子也暖不起来的。见夏侯干调侃,她抿了抿唇,维持最后的自尊:“我怕热。”
“哦?我正好怕冷,才刚走了夜路,芷儿不如帮我暖暖吧。”夏侯干不由分说,伸手入被,将杜月芷整个人抱起,吓得杜月芷将胳膊环在他的脖子上,又怕惊动人,小声问:“你干什么?”
她现在仅穿着一件雪白的里衣,于他单独相处,与礼不合。夏侯干神情自若将她往里面移,放下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暖床。”
杜月芷连忙摇头阻止,夏侯干已经躺在她身侧,单手抓住被子,往两人头上一蒙,杜月芷眼前一黑,暖意拂面,不由自主往旁边一缩,被夏侯干大手捞入怀中,杜月芷还是哼哼唧唧的不愿意,推他出去,被夏侯干牢牢控住腰身,调笑似的命令:“别乱动。”
到底是谁乱动,她好好睡在床上,是他翻来覆去地折腾!杜月芷瞪了他一眼,继而想到黑暗中他看不到,忍不住又是一笑。
夏侯干不理会,将她翻了个面,面朝自己,再将她冰凉的小手放入自己的怀中,想了想,又贴身放着。
杜月芷碰到男子火热的肌肤,烫得吓人,她直缩手,被他按住:“这样暖的快。”
“谁要暖的快,我,我才不想这样被你暖着。”杜月芷脸色绯红。
不管杜月芷怎么口是心非,被窝很快变得暖融融的,手也热了,身体也暖了,血液仿佛又重新流动起来,从头到脚都很暖和。杜月芷觉得脸很热,可是又不敢乱动,只好闭着眼睛装睡。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气息拂在自己的鼻尖,睁开眼,看见他的眼睛,流光微芒。
夏侯干摸着她的手暖和了,便拿出来,握在手中把玩。她的手很软,小小的,柔若无骨却也不安分,要是不舒服了,随时可能挠他一爪,跟不讲理的小猫一样。可是在往上,不用看,他也知道,那雪藕似的手臂,却有着几道淤青的指痕,一直没消下去。
想到那一日情况危急,他庆幸自己在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爱怜地吻了吻她的手心,声音不急不缓。
“你别怕,我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杜月芷不吭声。
谁都知道,“他”是谁。
“他”,有着天下最大的权力,予杀予夺,自她出宫后,波澜不惊,可是静水流深,表面平静,也许内里早就波涛汹涌,只是按着不发,一发致命。杜月芷有强烈的预感,任她如何挣扎,也挣不过“他”。
杜月芷挠了挠夏侯干的手心,示意他看自己:“今天我做的梦,跟以前不同。”
“怎么不同?”
“我梦到我好像杀了他。”
语毕,她很严肃地看着夏侯干。他的目光定定的,也很严肃,继而,默默扭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