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芳,”持盈看着妹妹被扶上马车,轻声说,“保重。”
长孙聆芳眼中闪着泪花,点点头,钻进了车厢。
马车哒哒哒地驶入了黑暗中,范氏仍在原地抹泪,持盈目送妹妹离去后,转过身来道:“娘,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范氏吸着鼻子,心痛地道:“都半截入土的人了,还能有什么打算,只盼着你爹能好好的,咱们一家再能有团聚之日……”
持盈客气地打断她:“娘,妹妹已经走了,这座令她身心俱疲满是伤痕的城,就是你求她,她也不会愿意回来了,所以请不要再说‘一家团聚’这种令我为难的话了。”
范氏越想越难过,生了两个女儿,到最后竟是一个也不与她亲,各自跟着男人走了,把她孤零零地抛下,想着眼泪又落了下来:“是你问娘的打算,娘没什么打算,就想一家人好好的,坐在一个屋里,说说笑笑,你和聆芳是亲姐妹,但人各有命,她这一走,确是再也回不来了,娘身边就剩你一个,就剩你一个了啊,盈儿!”
持盈不着痕迹地避开她抓过来的手,淡淡地道:“娘放心,只要爹潜心悔过,不再为先帝辩驳,我会请皇上放他回家,女儿不敢承诺别的,但让您二老享点清福,过完后半辈子,还是可以的。”
范氏听她这么说,也知道再求不得什么,只好点点头。
回宫的路上,钟绿娉看起来依旧满腹心事,持盈倚靠着车壁,主动开口说:“你觉得我放他们走,是对的,还是错的?”
钟绿娉不答反问:“皇上知道吗?”
持盈点点头,钟绿娉叹了口气:“皇上和娘娘都是心善之人,爹从前教育我们,治国须严,但治国者须仁,心存仁慈的君主才能最终开拓盛世。”
“只是……”
“只是?”
钟绿娉又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想到了古时候的一些仁君,也不尽然都为人所理解,有些唏嘘罢了。”
持盈将她若有所思的表情看在眼里,待第二天着人送她回家后,暗地里叫人在钟府周围布下暗哨,监视着钟家兄妹的一举一动。
一连数日,钟绿娉一步也没跨出过钟府,反倒是崔祥去了好几趟,几乎是每天都去,不过待的时间也不长,一盏茶的时间内就出来了,要说他们凑在一起密谋什么,又不太像。
崔绎得知此事后,也只是笑笑,说:“怀佑这小子,真是个倔脾气,看来是得赶紧给绿娉指婚了,否则他这么日日去缠,被人知道了说闲话,白累了姑娘家的名声。”
“指婚?指给谁?”持盈用帕子给女儿抆了抆嘴角的芝麻粒儿,笑道,“绿娉可是要嫁将军,这回京都半年了,也没听她说瞧上谁,你冒冒然给她指婚,万一婚后被欺负了,二舅不定怎么怨你。”
崔绎深以为然,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扶着在怀里拱来拱去的儿子,免得他摔下地去。
持盈搂着小崔娴,又说:“而且指婚的对象还得震得住怀佑,若是指了个官小的,依怀佑那性子,当初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打杨将军,说不定也会干出抢亲、闹洞房之类的事来——说到底,这孩子实在是太不成熟了。”
崔绎摸着下巴思索:“震得住怀佑的人……我还真想不到,原本我是打算把绿娉指给戴平的弟弟戴准,戴准性子平和,有那么几分像公琪,都是儒将,但要照你这么说,戴准是肯定镇不住怀佑,万一新婚当日新娘子被抢走了,别说他,就是我的面子也得丢尽。”
持盈故意逗他:“我看着普天之下,震得住怀佑的也就你一个了。”
崔绎马上板起脸,瞪着眼严肃正经地说:“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一回京城又染上了给我找女人的老毛病,明天让元惠长公主进宫来给你看看,这病不彻底治好了,往后的日子都别过了。”
持盈乐不可支地一直笑,崔绎干咳一声,道:“时候也不早了,叫人来把娴儿和皞儿都抱去睡觉,朕今晚就不回万晟宫了。”
持盈答应着,唤来奶娘把两个孩子抱去哄睡,又叫人准备热水洗漱。
“说到程姐姐,”持盈一边给他脱龙袍一边说,“我看火候也差不多了,还是先赐他们完婚吧!”
“谁,她和公琪?”崔绎捋着袖口问。
持盈点点头:“山先生的计十分有效,程姐姐心结解开以后,倒是比杨将军还主动,每日抱着小舒锦到他家上去,又是洗衣又是做饭,也亏得她是千金小姐,养鸡竟比我养得还好。”
崔绎闻言嗤道:“你养的鸡?要不是我每晚回家都顺道去喂一次,你养在王府院子里的那些鸡崽,早八百年饿死在笼子里了。”
持盈从前不知道还有这一茬,此刻听了这话,脸一红,懊恼地推了他一把:“我养鸡是为了谁啊?”
崔绎也不示弱,学着她的语气反问:“我造反是为了谁啊?”
持盈一噎,与他对视一阵,都忍不住扑哧地笑出来,崔绎手臂一带将她圈在怀里:“睡觉睡觉!”
红烛熄灭,锦帐落下,梁下挂的鹦鹉也安静地把脑袋缩了起来,只有隐隐约约的喘息和呻吟,随着微暖的风揉散在夜色中。
154、好事成双
杨琼与程奉仪的婚事在紫章城中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首当其冲的一个热议话题就是程奉仪何以先后被三个男人青睐,市井之中有不少传言,虽不乏有“程夫人妙手仁心深得上天眷顾,虽历经苦难但最后还是得享安泰”这样善意的说法,但大多数都是低俗下流、不堪入耳。
钟绿娉和王氏入宫请安的时候,持盈问起坊间留言,二人都照实说了。
什么程奉仪与翟让不守规矩失了贞洁程扈不得不让二人成婚啊,程奉仪嫁人之后还和杨琼暗度陈仓啊,甚至有人肆无忌惮地脑补起了程奉仪在长遥王宫里和北狄王后王妃们各种争宠夺荣的故事,连话本都有了,持盈看得真是啼笑皆非。
“程姐姐心胸开阔,倒是可能不计较这些流言蜚语,但人言可畏,杨将军又是那样一个性子,这件事还是不能放任不管,”持盈翻完后,随手将那不堪入目的话本扔进了炉子里,“素晴,替本宫带话给曹将军,在程姐姐与杨将军大婚前的这段时间,务必要时刻留心城中的流言,如果听到有人当街造谣,直接抓起来,污蔑长公主和驸马的罪名,可不是什么人都扛得住的。”
王氏答应下来,钟绿娉却仍是忧心忡忡:“程姐姐和杨将军为何会遭到如此之多的非议,大楚并无律令规定女子不得再醮,何况程姐姐现在还是长公主,算起来是皇上的义妹,怎么会有人敢在老虎脸上拔毛?这后头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持盈笑道:“阴谋算不上,无非是些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的人,在怨念罢了。”
钟绿娉仍是有几分不解,王氏道:“我听仲行说,旧时王爷麾下的文臣武将,除了山先生英年早逝,便只有杨将军是独身,若是把女儿嫁给他,等于是傍上了一棵不倒树,往后荣华富贵滚滚而来,所以京城里想要招杨将军做女婿的人不在少数,眼瞧着便宜落到别人家了,自然眼红心不服,要说长道短几句,等他二人成了亲,生米做成了熟饭,旁的人见无机可趁了,自然也就消停了。”
钟绿娉听得心有戚戚:“竟还有这种人,难道在他们眼里,自己女儿就是个攀附权贵的道具而已?就连对方的意愿也不重要了,不娶他们家的女儿,就活该被诽谤?”
“我爹娘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天下的父母,有几个不是把女儿当成物品,嫁的好了,娘家才好跟着沾光享福。”持盈无奈地一笑,心想钟绿娉是被钟远山宠坏了,换做寻常人家的姑娘,谁准你自己挑选夫婿,全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的人出阁前压根没见过丈夫,婚后的生活幸或不幸,全看造化。
“……”钟绿娉黯然低下头,手指绕着玉佩的流苏,半天才挤出一句,“是啊,这天下的父母,有几个是真心疼爱女儿,而不掺杂肮脏的念头。”
持盈看着她,想起前日线人来回报,说看见钟绿娉的大哥亲自送崔祥到门口,二人详谈甚欢,崔祥似乎还说了谢谢之类的话,只可惜不能埋伏得太近,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请安过后,二人一同告辞,临别时钟绿娉的表情欲言又止,仿佛想要坦白什么,却又拿不定主意。持盈模糊地猜到了,但并不点破,只等着她自己承认。然而最后钟绿娉还是选择了什么也不说,黯然地上了轿子。
数日后,元惠长公主正式下嫁承光帝心腹爱将、宣武将军杨琼,纷繁嘈杂的流言总算是画上了休止符,那些想要招杨琼做女婿的高官再怎么看不惯程奉仪,也得给崔绎三分面子,捧着贺礼去公主府贺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