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1 / 2)

“我觉得不妥。”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好像隐约有笑意,我看不明白。

我的心如嘈嘈急弦,懆懆难止,“……那该怎么办?”

“明日我告诉你该怎么办。”他咬重字音,“你若信守承诺,明日就不要让我寻你不见。”

我觉得他的话别有深意,可惜的就是我参他不透。只能点点头,佯装自己听懂了。

像是有什么东西替代他的手成为了我的枷锁,他松开我的手腕,“你住哪,带我去。”

他怕不是个清官,身无分文,才这样怕我赖账跑了。

“……嗯。”我迟疑了下才点头,将琴递还给他,又低头去捡我那把。

苏兄说,“大人,张大人马上就要到了。”

他将自己的琴随意倚住门放在地上,接过我手里的琴,“我来。”一顿,又对苏兄道,“让他等着。”

我两手空空,只好抱着手腕窝在心口,压下满腔快要溢出的酸涩。同他一路无话。

这段路不算长,我们走了好久,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的步子慢得出奇,我不得不慢下脚步等他。

我在房间门口停下,转身要我的琴。

他拂开我的手,道,“昨晚在香字号弹琴的是你……为什么不唤我?”

我若说是没有认出他来,会不会糊弄得太明显?可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困窘,没有为难我,只是将琴递给我,还有一袋沉甸甸的银子。

在我诧异的眼神下,他轻声道,“今晚我要来找你,你不许接客。”

我怔愣了一瞬,大概反应过来,他给我的是什么钱——对我今晚不接客的一种补偿。其实他是不知道,他这样算是在羞辱我的。但我也不好意思跟他解释说自己还是清白之身。

因为我若说了,他大概会笑话我。毕竟我今年已是二十三岁的年纪,依旧孑然一身的不晓得究竟是在等谁,或是执念未脱,抽身不得。总之,落在他眼中都是笑话。

“倘若要叙旧,明日也可以。”我想起一桩事,将银子还给他,指着栏杆外的鼓台道,“今晚我要去那里弹琴,澄娘吩咐的。”

我抱稳琴,没等他回答便一头扎进房间,动作利索得像回到了当年为躲避打手钻进他的琴房那时候。

房间空旷,我不敢再去叨扰房间外的热闹,那与我格格不入,我就在床边静坐到了酉时。

舞姬前来唤我,见我还坐在床上,“傻愣着做什么?快跟我走。”她拉起我,我就随她走。

热闹的欢场内,琴声吟吟,玉笛悠悠,我坐在鼓台上面靠前的位置,目光在台下不断逡巡着,没有瞧见我的救命稻草小春燕,却一眼瞧见了景弦。

他坐在二楼外敞的雅座,正对着鼓台的位置。我想不是我眼光太独到,而是他皎皎一身白衣,与世隔绝的模样,实在不像来狎劳什子妓的,更像是被狎的。

他悄声对身边的侍从吩咐了几句,那侍从颔首,撩起珠帘,走下楼梯,朝鼓台这边疾步而来。

侍从手中拿着什么东西,我瞧不清楚,但瞧见他走至鼓台后,将那东西落在了我的座位前,不顾底下一众闲言碎语,逐字对我道,“太常寺少卿景大人,为花官姑娘掷银十两。”

第11章 初葵来得猝不及防

我好像许多年未曾见过这样多的钱了。容先生她是个视钱财为粪土的妙人,我跟了容先生这么多年也视不了。我看那银子还是白花花的银子。

想来我虽肚子里有了墨水,却也还是个俗人,不似容先生和他那般真正有文人的气节,倘若别人送银子给我,我会拿着,捧在心口捂得好好地。

当这十两银子出现在我眼前时,我脑海中自然浮现的便是他当年对我说的那些话。

“他们的银子是为听琴看舞,你的银子是为给我一人捧场,虽然最后都不会进我的腰包,但区别甚大。这十两银子,我会尽快还给你的。”彼时他知道自己误会了我,松开我的手腕,“绝不拖欠。”

可我并不希望他将银子还给我,我希望他能给我个机会去感动一下总是不爱眷顾我的上天。

“银子你不用还我,如果不是为了帮你,我也不会在回香楼吃到那么多好东西。我这辈子都没吃那么好过。”好罢我承认,我这辈子是再也不想一口气吃下那么多好东西了,与其吃到吐,我更情愿饿着。

他坐下继续抆琴,又没有搭理我,甚至轻蔑地瞧了我一眼。我明白他是看不惯我八辈子没吃过饱饭的德行。

好的罢,我心底安慰自己说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其实都有一点叛逆,小春燕也经常因为偷来瓜果糕点后与我分赃不均而看不惯我。

我想教我的小乐师知道,我并非因为没吃过饱饭才一去就夺得魁首,那一顿饱饭我也是生生吃到吐才罢休的。倘若他知道了真相,我就能挽回我饿死鬼投胎的形象。

但转念一想,他要是知道我吃到吐了,脸色也一定不会比前边更好看,我便觉得还是就这样罢,等他不叛逆了就知道我的好了。

我挨过去,自觉没有凑得太近,跪坐在他身旁,学着敏敏姐姐的语气同他道,“银子太俗了,你若真想报答我,不如就继续教我弹琴,直到我学会《离亭宴》为止?”

为防止他拒绝,我忙补了一句,“反正、反正,你要是给我银子,我是不会收的。”因为心虚,吐字有些许磕磕绊绊。

他转过头来瞧了我一眼,仿佛是在说他从未见过像我这般厚颜无耻之人。我脸皮确实厚,不仅不觉得可耻,甚至还卷起嘴角对他笑。

我看他愣了一愣,又厌恶地埋下头抆琴,声音下沉,“知道了,你先出去。”

他忍我忍得真的很辛苦,脑门儿上每一根突起的青筋都将我怼得清清楚楚。

为了稍微安抚他一下,我临走时为他倒了杯热茶,“景弦,我以后每天都会给你捉萤火虫来的。”

为践此一诺,我在他这里蹭学两年,每日都会去春风阁后的小树林,不论春冬。

那一年我十二岁,第一次完整地将《离亭宴》弹得明明白白。

彼时我坐在他身旁,夯着澎湃的心情转头看去,以为会看到满脸的欣慰,撞入眼帘的却是他极难得上扬的嘴角和揣满喜悦的眼神。

我觉得他好歹作一场戏夸我两句,方能给我留些许面子,但他没有,他将这层解脱的欣喜流露得太明显,丝毫不关心我脆弱的心灵有没有深受打击。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他近期的心情逐日趋于明朗,每天都过得很开心,越来越开心,对我也越来越和气。我险些就要以为是自己投注在《离亭宴》中的情意感化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