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2 / 2)

第39章 村落中人

范大郎死前, 身上缠着好几宗闲事。

要说这村中与范大郎不合的,第一个就要数他的大伯一家子。原本两家是一奶同胞,祖辈死后便分了家, 一个越加落魄, 一家蒸蒸日上。范大郎便三天两头跑了他家大闹, 只说当初分家不公,连祖上的青烟也让这一支给占了。范大伯先时还周济一二, 后来便闹烦了,一月总得为宗里诸事动手几次。

从此结下了梁子, 且这梁子越结越大, 如同怎么也甩不脱的赖皮膏药。

钟应忱眼见着有人跟他伯母道:“死的那个不是你家侄子?你也不去看看?”

他伯母啐了口道:“什么侄子!分明是个讨债鬼!连老天也看不过眼,谁收了他可是做了好事哩!”跟着便和自家儿子欢欢喜喜吃饭去了。

其余两家,跟范大郎家并不搭界, 可躲不过自家的地便跟范大郎的五亩水旱田连在了一处。今年重修鱼鳞册, 丈量土地的时候这两家也没躲过一劫,硬让范大郎寻了地契, 道邻家有一半土地都是自家的。

原本是说说便能清楚的事, 范大郎却摆明了不想说清楚。那两处人家不堪其扰,有一次争吵中, 范大郎突然出手,将一家人的儿子头上砸个血窟窿,另一家主人砸得手骨尽碎。

钟应忱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听到范大郎死于非命的消息, 整个村子里的人,除了惶惶不安之外, 还夹着些古怪的欣喜。

他停驻在范家门前片刻,忽见一个五短身材, 看着便老实巴交的人过来,问道:“范家大娘子在哪里?”

钟应忱摇头。

范家门窗紧闭,已有一两天无人。

旁边的人说与他:“大顺,你还找范家作甚?把你害得还不够苦么!”

这叫大顺的人呆呆的,只道:“这月的租子该交了。”

“你倒是个乖觉人!平日范大郎敲了你多少租子去!只怕逼死你还不够,这会他都凉了,你还上赶着作甚?”说话的人轻轻叹气:“罢了,秀娘却是个厚道苦命人,以后若你从她手里交租,必不会难为你!”

那人给大顺指路道:“秀娘自个在家,整日家只晓得哭,晕过去好几回,让大妹接去住在她家两天,你便去村东头寻了便是——哎?你家不也在东头?难道没见着?”

“我打田里来。”大顺闷头说了这一句,也不看人,眼角露出一点白,往范家破败的草泥墙散架木门上斜了一眼,露出个似哭似笑的神情,又低头往东面去了。

钟应忱便遥遥地缀在他后头。

这村里日子过得不上不下,再不济的人家都住得起竹木混着草泥坯的房子,可大顺进来的这间,比他和池小秋当初住的芦席棚还远远不如。

从那勉强称作棚的地方正出来个女子迎他,一只腿无力地拖在后头,另一只腿艰难地往前挪着。

那女子一个折身,钟应忱便看清了她的脸。

如同乌黑浓云正荫蔽久了的时候,猛然一个开颜,露出一个蒙蒙的月亮,是布衣钗裙也遮不住的好颜色。

好似一颗上好明珠,让这灰扑扑的陋室空堂盖了尘土,又被磕去了一角,让人扼腕。

谁能想到,大顺竟然能娶到这么一个美貌妻子!

隔着空茫茫一片,钟应忱勉强能辨认出两人对话。

“回来了”

“嗯。”

“先吃饭?”

“找范家大娘子。”

他话虽少,可眼光时刻不离自家妻子脸上,连握着她的手都是虚虚张着,用胳臂撑起了她一大半重量,却不会捏得她发疼。

这是一对恩爱夫妻。

大顺拿了什么东西,背在身上,又慢慢往东面去了。

不同于范大郎几近人人喊打的恶人缘,范家大娘子秀娘,在村中颇得人敬重。不然也不会有人家,宁愿顶着他家里有丧事,也愿意接秀娘过去照看。

范大郎脾气躁烈,她虽劝不动,却私下里常为人周全。范大郎虽死得好,可到底也是家里一个顶梁柱,柱子一塌,只剩下了秀娘和她两个孩儿。

女儿刚刚七岁,小儿子不到三岁。

给大顺开门的人正是大妹,她接过了东西,却没让大顺进门,只是摇头,神情有些凄苦。

“这可不是苦命人偏逢苦命事,秀娘这几天恍恍惚惚的,连床也下不得,如今也不好见你…”

大顺低眉垂眼,只说一声:“这是这月租子。”

大妹眼泪抹到一半,大顺却转头走了,她抆眼泪的手停在半空片刻,嗐得一声,有点恼。

两三个小孩跑出来,小儿家不晓得大人凄风苦雨,个个穿着虎头帽,骑着竹子扮将军骑马,喊着喊着便四散开来,要演两军对仗了。

其中一个不过两三岁,摇摇摆摆跟在后面,头上扎着一条子白麻布,他自己却喜笑颜开的,拍着手看热闹。

钟应忱坐在了远处的大树下,他在等那两个已经在后面跟着他许久的人。

村东近着出村的大路,刚是吃罢了午饭的时候,骄阳似火,灼烧着老树,田间地头仍有人带着斗笠在下地。水田里稻子正青,站在高处望去时,如一夏的葱绿都在水里横一道竖一道划开,等风吹开哪一条,便能见水的青光陡然一亮,又寂灭下去。

村外的各路营生便挑在这时候光顾小村。

有人摇着铃,叮铃叮铃叮——,停一次便有个声音道:“妙手回春,药到病除!”,还有人打着什么东西,哐哐叮叮,热热闹闹,一条亮堂嗓子拉长了叫:“烂布旧衣裳——换糖!”

孩子玩得出神,没什么人理睬他们,这些都是大人才给出来的东西,与他们有什么干系呢?

可一等到第三拨人过来便不一样了。

一条毛竹扁担,挑起前后两个大筐,几层竹屉子架在上头,还竖着根稻草扎起来的杆子,上面插满了各色小东西,挑担的货郎不紧不慢摇着小鼓,恰给了村东村西的人听声出门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