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秋头抬也不曾抬,专心致志看自己的锅炉。
这锅炉做得奇怪,平底锅上又有锅,铺了两层红炭,一层用热灰盖住,一层露在外面,池小秋将现炙好的饼拿出来,半个指头厚,起了一层酥皮儿,就着微火能看到酥皮下隐现的葱花。
咬上一口,酥皮松脆,里面筋道,可除了葱油香味,还有鲜虾味道,舌头一压,却寻不到什么虾丸虾肉。
池小秋十分得意:“小河虾炒松了,碾成粉,活白面的时候用上便成。”
她又闷气拿树枝戳了戳那两层锅:“这个什么子母火,我只看过阿爹做过一回,也不知道对不对。”
钟应忱虽不在乎吃食,却也不是尝不出好坏,他道:“好吃。”
池小秋这时才看见钟应忱背着的大包裹,不是鼓鼓囊囊团球似的大,而是又长又宽又扁,好似是块板子。
等开了包裹,果然是块木板,翻过来原来是个模子,上面十来种花色,还阴刻着字画。
池小秋凑上去辨认:“云桥池家。”
“卖出去的东西,总是脱不得面食糕点,便用这个模子现做出来,别家便是仿也是仿不出来的。”
池小秋震惊:“这么多花样你一天便定得了?”
钟应忱将模子下压着的一叠契纸拿出来数,漫不经心道:“定得太慢,我从书坊寻了刻刀自己做了份。”
池小秋对着模子呆了片刻,选择放下。
有些人的世界,她一介俗人总是不能理解。
东西南北中五桥,钟应忱选了十一个人,另还有两个厨娘,帮池小秋在家打个下手。
看着一群人围着她忙活,池小秋有些不惯,但钟应忱说与她:“你若是自己做时,断没力气再往云桥出摊,到时少的钱——”
池小秋一凛,那肯定很多很多!
往西桥北桥送的是玉灌肺和油煎蒸饼,是将蒸出的饼放些时候,等硬了一些涂上酥油,子母火炙熟,放在油纸上等它冷了,吃起来最是酥松干脆。
池小秋想了半日,前头一个饭食这样好听,后面一个也要风雅些,她想了半日,终于想出个能听的名儿。
她豪气万丈把单子拍给钟应忱:“就叫蒸玉饼!”
钟应忱瞥了一眼,提笔改了个名字:“削成琼叶片,嚼作雪花声,便叫酥琼叶吧。”
池小秋念了两遍,由衷佩服:“果然要起好名儿,还得靠兄弟你!”
那两个厨娘第一天往家里来,见池小秋在庭中忙碌。
她把黑碎碎芝麻,和香脆脆松子胡桃尽数倒在案板上,左手按着刀柄,右手几个起收,便尽数剁成了碎子,莳萝切碎,真粉油饼切末,几样东西合在一起捏成漂亮花样,蒸熟之后莹润生光,里面各色碎末半透出来。
她两个也看不明白,只是见眨眼功夫,该切的,该蒸的,该收的,都妥当了,样样不乱,都暗暗脸对脸咋舌。
“好利落的姑娘,怕是不好相与呢!”
果然,他们刚想上手帮忙,池小秋余光一瞥,便忙叫道:“先别动!先洗了手!”
厨娘面面相觑,待要说:“池小娘子,已经洗过手了!”却见池小秋又忙活起来,根本无暇顾及他们。
她把这玉灌肺切成片,果真像片肺叶,只是莹白半透,用钟应忱专门制好的油纸装好,再拿上一盒子辣汁,分了那往北桥西桥的四个人拿走,转身拿了两个盘,将特特剩下的两三个玉灌肺装上,浇上红艳艳的辣汁。
她把早就准备好的衣服拿出来,袖口都收得死紧,月白衫子十分素净,便溅上一星半点的油水也能看的出来。
厨娘心里已在嘀咕了:这要洗过多少回才算。
等池小秋引了他们到厨房,一推门,都尽数惊呆了!
谁家的厨房不是火烧火燎的,可池小秋这间,比待客的堂屋还要抆得光亮整洁,两扇大窗户,洒进溶溶阳光,各色案板墩板,菜刀肉刀,锅铲勺子,还有些看不明白的器具,都挂在墙上,高低错落,却同样干净。
一边墙根摆了一整个架子,各色小篮子整整齐齐码成一排,菜蔬瓜果,杂粮米面都分装起来,一点也不乱。
池小秋给他们说规矩:进厨房前得先穿衣服,包头发,洗手,剪指甲,样样不能落下,但凡摸了东西定要再洗手,才能碰食材。
等厨娘战战兢兢点了头,池小秋这才舒口气,把刚才那两碟灌玉肺拿过来,笑道:“大娘吃。”
两人不敢置信:“小娘子…是给我们的?”
“给你们尝尝!大娘以后叫我小秋就成!”
要备出外的吃食,往云桥的时间便只剩了一半。
钟应忱先帮把摊子支了起来,池小秋来到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返照的时候了,整个云桥都好似镀了金,耀人的眼。
食客接连过来,池小秋多了一个帮工,便顺利许多。
刚下学的高溪午攀着台面跟池小秋挤眉弄眼:“小娘子,你可想好…”
“高兄——”钟应忱远远看见,叫他。
高溪午脸色一变,忙抓起自己的钱袋,拽着小厮往家跑:“先走了,明日来寻你。”
钟应忱满意往后退了两步,又去看坐在云桥桥头大杨柳下的那几人。
云桥是个多孔石桥,桥面青石铺就,坚固而有阔大,除了桥上各色摊子,总有那么十几个人,手里拿着一本书,来回在桥上转悠,不时踮脚望上几回求是斋。
钟应忱一下午都在这里,他们实在晃得太久,以至于钟应忱都能知晓他们的行踪。
比如那个穿着青竹弹墨纱衣的,往东边逗了一回蛐蛐,西边要了一笼蒸饺,靠在大树下打了个长长的盹,一等到求是斋的下学铃响了,立刻站直了身子,把睡出的衣裳褶皱捋平,端端正正站在桥头,翻开书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