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池小秋便见识到了不那么“北桥人”的吃法。
他端起小碟子,手一翻,整个都倒进碗里,筷子卷了面大力搅动拌上一拌,呼噜呼噜便下去半碗。
不用一言一语,池小秋便看出了他对这份饭食的期待,顿觉得这人似乎也没这么讨厌了,脸上便也带出一点笑来。
钟应忱手里卷着书,半日没动,池小秋忙前忙后,从他身边经过时,钟应忱问:“你认得这人?”
“还不是你那本春秋闹的!”池小秋想起那几天起早贪黑的背书日子,简直是暗无天日:“我又不认识那么多字儿,街上看着会读书的,逮着谁便问谁喽!”
钟应忱手中书往桌上虚点一下:“便识得了他?”
“可不是,别人都每天出学堂,进学堂,不是在学里,就是在去学里的路上,只有他,每天要在门前转上半天…”
可不是肚子饿正碰见现施粮,撞个正着,不问他问哪个?
钟应忱一笑。
想是这人原想要躲查问学问的先生,却遇上了勤奋求问的池小秋。
他往北面望了望,这附近书塾不少,可有名的只有一个,求是斋,先生姓吴,举人出身,却已教了好几榜的进士,收徒一向严苛。
听这学子话里的意思,他便是求是斋的学生?
只是…敢把先生叫做吴老头,这胆子,也是挺肥的。
一做饭,台面便乱了,池小秋正埋头抆着,往后一退,正撞着一个人。
池小秋一回头,两人脸对着脸,挨得太近,她顿时往后连退两步,恼道:“你干什么?”
原来正是刚才吃面的学子,池小秋往他坐的位子上一看,只见碗底干净得反光,四个小菜一个不剩,半点没浪费。
只是一顿面的功夫,他便好似换了个人,原本虚张声势道:“你不要过来!”,这会却一直围在池小秋旁边问东问西。
妹子多大了?还会做什么别的菜?家住在哪里?家里几口人?
池小秋不胜其扰,摔了抹布叉腰问他:“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终于扭扭捏捏道:“你可愿到我家来做个厨娘?”
池小秋利落转身,留个背影给他。
“不去!”
她可是能买下三个镇子的人!
赚钱花钱,心安理得,要往别人家去,只有别人看她的脸色!
这人急了:“你不是要寻个认字的师傅?我来给你做师傅,你到我家来做菜,绝亏不了你!”
“对不住,我已经拜了个师傅,不找别家了!”
“你那师傅是谁?你个姑娘家,谁知道你这师傅靠不靠得住?我便不一样了,你只消去前面求是斋里面问问,谁不知道我高溪午的大名!断不会诓你!遇见我,还要别的师傅作甚…”
话已经说到此处,钟应忱觉得,便是圣人也忍不下去了。
他踱步而出,行动间从容,半点看不出生了气。
“不知高公子学到了那一册书?我这里正有个策论,不如一起来切磋切磋?”
嘎?
高溪午一时傻在这里,然后便听得一连串问题哐哐哐向他砸过来。
“周成公所言何意,高公子可能试解?”
“青州孙司马浚湖三法,这第三法是什么?”
“这些生僻东西,我…怎么知道!”高溪午掩不住心虚。
钟应忱扬起眉,诧异道:“可这些东西,小秋那个不靠谱的师傅,可全都学了。”
高溪午一喜:“你认得她师傅?”
钟应忱一笑:“ 真不巧,小秋的师傅,便是区区在下。”
高溪午:……
不怕自己没文化,就怕对手太能打,这场师傅之争,高溪午肚里没货,一触即溃。他一向被打压习惯了,丝毫不觉脸红,正要说话,忽听求是斋门口铃摇个不停,立刻惊出一脑子汗。
先生的手板明晃晃悬在头上,他拔腿就跑,边跑边回身喊:“小秋妹子,我家住在北桥十二街上,你要来找我什么时候都好说——”
钟应忱:……
果然,他永远打击不到一个不在乎脸面的人。
池小秋却没空听这两人说话,不过一会儿,便接连来了好几拨人,她一边煮面,一边盛粥,两个灶上一齐忙活,脚不沾地。
到晚间两人收了摊子,池小秋才有闲工夫坐下来喝口水,数钱成了力气活,她加加减减,最后算出了一个数字。
原本要送进口中的茶杯停在半空,池小秋呆了片刻,她抬头对着钟应忱说话时,依旧如在梦里:“这才第一天,咱们就把一个月的租子赚回来了。”
二十两,整整二十两!
钟应忱却没什么惊喜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