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马车,一路随着小太监去到干清殿。
进到殿内,洛皇半坐在床上,正吃着清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统一的话语,左非色这些年来说了不下万遍,这一次却是最最嘲讽的一次。
万岁……不过只剩一日而已了。
“除了国师,全都退下。朕……要说说国丧事宜。”洛皇平平静静地开了口。
“皇上啊!”整个殿内全都跪了下来,哭成一片。
“退下。”洛皇再次说道。
终于,所有人哭哭啼啼地退了出去。有几个妃子更是哭晕了被人抬出去的。
左非色站在原处,有些出神地看着床上那位风光不再的一国之君,没有言语。
“长青,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怕是……没什么时间了。”洛皇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其实,朕今日叫你过来,就是想再看看你。你娘她……是朕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当年,朕以为自己是在救她,却想不到是朕亲手将她送上了黄泉。”
“这是何意?”为什么说是要救她?
洛皇只是叹气却没有继续说的意思,“还是问离命……你师父吧,朕的立场现在说什么,在你眼里怕是都似乎有辩解的嫌疑吧。“
左非色皱皱眉,没有说话。
“好了。聊聊国丧吧。”洛皇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朕的葬礼,一切从简。只是希望……能和你娘藏在一起。”
“不可能!”左非色直接打断。
“长青……你娘等了我二十四年,我不想她再等了。”洛皇没有用“朕”,他在求他。
左非色的眉头一直紧锁,看着洛皇没有接话。
他知道娘一直在等一个人,师父上次离开洛阳前也告诉过自己,娘等的那个人就是眼前的洛皇,与自己血脉相连的这个人。所以,他才可以无所顾忌地以韩晟的命来破劫。娘心里有这个眼前人,不然也不会一等,就等到命终之时。
可他呢!他就顾着东征西讨,顾着灭了娘的国家,顾着做他的皇上,却顾不上去看娘一眼。而现在又在这里求自己这个几十年都没有认过的儿子,说要和娘葬在一起……
“你配吗?”左非色嗤笑出声,再次重复,“你配吗?”
洛皇的唇畔颤抖了几下,一字一句, “若是说我对你娘的心,我问心无愧。咳咳咳——”撕心裂肺的咳嗽,洛皇的嘴角有血色溢出。
左非色冷眼看着他咳得几乎要伏在床上,淡淡说了句,“待我问过师父,再行决定。”他在掩饰,掩饰心中的那一处柔软。看着年过半百的洛皇垂死之相,他很难抑制那种将要从心底漫出的悲伤——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洛皇上气不接下气,嘴角仍是扯出了笑,“好……好。我会等……等和你娘团圆。”
左非色分不清心中纠结的悲伤与愤怒,复又深深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留下了两个字,“保重。”
走出门,面具下的他眼眶已经湿润,低沉着嗓音说道,“宣太医!”
洛皇在内室远远听着他的声音,终是欣慰地笑了——长青,死前能见你一面,朕知足了。
太医几番银针刺穴都未能再现奇迹。
两日之后,洛皇薨,谥号圣祖,太子韩苏即位,改元鼎初。太子妃离月,晋为皇后。
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干清,坤宁,今始易主。
国丧之时,臣民缟素,止宴乐婚嫁,新皇即位大典延后三年。
洛皇去的那日,无卦安静地坐在院中,看着夜空那一颗颓势的帝星陨落不见。
韩苏登基,命格已然全变,逆天改命已成。只是……不该去的人去了。
韩晟、洛皇,都因她的改命之行而一一殒灭。
左非色会不会很伤心?毕竟……那是他的父皇。
国丧起,国师就没有一日得闲。无卦只能从暗卫口中时不时知道他的消息。
一切事情都要结束了。到时,长青真的能够远离纷争,做方外之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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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书房。
“微臣,气虚体弱,已不能堪算,特来请辞。”左非色恭敬上折。
韩苏面无表情地接过他的折子,“国师向来身体不错,为何突然气虚体弱了呢?可要太医院派人看看?”
“算卦之人皆行逆天之事,泄天机必遭反噬,臣已……命不长矣。”左非色字字句句,很是低落。
反噬?……韩
苏指尖轻点着桌面,看着他的面具若有所思。
“国师一直戴着面具,朕还从未见过真容。”他说得随意,却意有所指——摘面具给朕看看,朕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气虚体弱。
左非色单手抚上面具,缓缓道,“臣这张脸已被反噬而毁,故才一直掩面而行,如若皇上想看……那便看吧。”边说,他边摘下了面具。
韩苏就那般盯着看,也不闪躲——朕倒要好好看看能毁成个什么模样。
待那面具全然揭开之时,韩苏禁不住倒吸了冷气。
眼前的那张脸,整个上半部除却那双依旧明亮的眼睛其他已然全是死灰一片,干裂的皮肤倒像是坟墓中爬出的僵尸。
韩苏定定神,“戴……戴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