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洲面上风轻云淡, 实则乌云罩顶。
他没同意将赵舍借出去, 只说留在公司有它用。
贺云舒则笑道,“我也很需要她帮忙。”
那个笑很平和, 嘴角的笑涡浅浅的一点。以前方洲最爱看她那笑涡, 一见便心平气和,如灌蜜糖一般;现在, 那里装的却不是糖,是毒。
方洲不知道自己妻子居然是个那么了不起的人,无声无息地将赵舍忽悠得团团转。
“我会给你更好更能干的人。”他说。
贺云舒收了笑, 偏头看着窗外的路灯, 道, “不会再有比她更合适的了。”
方洲没回应, 只沉着眼睛看她, 脑中反复出现一个问题生病, 能让一个人彻底改变性格吗
是的, 贺云舒生病了。
方洲将手机拍好的那些药盒子发给一个相熟的周医生看,那边回说是治疗躁郁症使用的, 看情况安慰剂已经使用过, 进入后期的药物干预。病程应该在半年以上, 或者还有更长的追述期。问他是谁在用药, 最好不要胡乱吃,应该有医生指导。
他没说是贺云舒, 问道, “能治吗”
“当然能。按时吃药, 保持精神放松,培养兴趣爱好,多运动,少操心”
“得了这个病,有什么表现”
“情绪变化比较大,没由来地发怒,不满意,看什么都不顺眼,等等。”
又问,“怎么对病人呢”
“当然要耐心,温柔,包容,还有顺从。”
“顺从”
“一定程度上的顺从,随着她的意思去做,尽量减少她情绪变化的外因。”
方洲自以为找到了贺云舒性情突变的依据,又问,“什么原因导致有这个病呢”
“原因就复杂了,需要病人亲自来检查才能判定。”
“你就大概说说。”
“一类是环境上的,怎么都不舒心,憋久了就会憋出病。张爱玲金锁记里的老太太,非常典型的病症。还有一种是身体上的,激素出现问题,导致情绪变化;另外,遗传等等都有可能。方洲,你问这么详细,得病了呀你来,来我这边,我给你详详细细检查。”
方洲挂断电话。
他站在家门口想了半日,她既是个病人,又隐瞒了病情,必是不愿人知道的。如果擅自揭开,指不定更刺激她。如此,便由着她吧,或者发泄够了,心情好了,病也就养好了。抱着这样的心情,他忍耐她暴怒下的刻薄,更没将她什么三个月后离婚要分儿子的话当真,甚至配合庄勤做公证书,也是出于医生所谓的包容和顺从建议。
夫妻夫妻,福祸同担。
可当赵舍崩溃地看着他,当她哽咽着将事情的原委全抖落出来,他禁不住开始怀疑,哪个暴躁的病人能憋两个月不算口红的账哪个病人又能谋划离婚好几个月更有哪个病人居然冷静沉着地将赵舍耍得团团转
他要不是多想了点,让简东去盯着赵舍的行动,抓着她中午出行的机会去看一眼,是不是就要无知无觉地被贺云舒玩弄股掌间
方洲头次信了那句话,夜路走多了总要撞鬼
“我只想要赵舍。”
车到家的时候,贺云舒再对方洲强调了一次。
方洲拉着她的手上楼,道,“再说吧。”
“不要敷衍我。”贺云舒不让他拉,“方洲,从结婚到现在,我有对你提过任何要求吗”
电梯里,她直盯着他问。
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清如一泓泉水。她微微仰起头,下巴尖尖的,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方洲忍不住放软了声音,“你要别的,我都能给你。”
她的眼睛马上燃起两团火光,他立刻补充,“除了马上离婚。”
贺云舒切了一声,正好电梯门开,她提前出去。
以前,她会等着他先出电梯,让他先洗漱,然后将宵夜端上来。她会温柔地告诉他今天大概发生了什么,明后天应该去做什么。孩子们的培训课上得很好,老师表扬了小熙的进步。她会要他不要忘了周日的家庭日,小琛想和他一起做橡皮泥。睡觉前,房间通气,床上用品整理完全,然后柔柔地躺身边,看着他。
是的,看着他。
贺云舒非常喜欢看他,用那种带着水光的眼神,一眨也不眨地看。
刚结婚那会儿,他问,“你看什么”
她就笑,并不回答。
后来,他被看得习惯了,就无视。
现在想来,她已经很久没有那样看过他除了变装游戏的时候。
贺云舒将包丢去卧室,一声招呼也没打,找了衣服去洗澡。方洲看着卫生间门,灯下照出她隐约的影子,窈窕动人。他换上家居服,下楼去找保姆要夜宵。吃喝的温在锅子里,他干脆全端上来,摆在外面的小厅。
恰她出来,见饭菜好了,过来揭开盖子一看,“好香。”
方洲将碗筷给她,她没推辞,自己就吃了。
他怔了一下,帮她夹了一块菜。
她鼓着眼睛看他,仿佛是惊吓。
方洲略有点不自在,埋头吃起来。
贺云舒只吃了半碗米饭,喝了一碗汤便放下筷子。她没有要收拾东西的意思,轻手轻脚去儿童房看孩子。
方洲对着饭菜,十分不是滋味。
以前,他不吃完,她是不会离开的。
他起身,收拾碗筷下楼,撞见了出来拿水喝的方太太。
方太太看看他,再看看他手里的碗筷,表情奇怪地问,“云舒呢你不是去接她吗”
他指指楼上,“看孩子们睡觉去了”
方太太还是没缓过劲来,她这个儿子虽然很顶事,但从来很不对家务动手的。
这是受什么打击了
“老大,你没事吧”方太太伸手去摸他额头。
方洲往后一让,避开后将东西丢水池里,转身要上楼。
方太太不放心,跟着去,“病了累了要不要吃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