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丘县,位于汴梁城东八十余里处的一座普普通通的京畿县。
和地处平原的京畿其他州县一样,雍丘周边的地形以平原丘陵地带为主,只偶有黄土岗起伏。雍丘县最有名的一段历史便是李唐安史之乱之时大唐真源令张巡以数千兵马同叛将令狐潮数万兵马激战于此并击败叛军的事件。但其实,雍丘县城算不得什么坚城,那次战事得胜的原因有很多,但绝非是因为雍丘城防坚固,地形有利之故。
雍丘县城西南二十里处有一道长达十余里的黄土岗。这条长长的土岗横亘在平原之上显得甚为突兀,不知其因何而有。这里官方的名字叫做鹿台岗,不知其因何而得名。当地百姓则习惯于称之为‘十里长岗’。
在汴梁周边,哪怕是只有海拔几十米的小丘,都能被称之为山,因为这里真正的山实在很少。汴梁周边唯有城东的西山才能真正称之为山,但其实也不过海拔百余米高而已,只是两座小山头夹着一道翠谷,便已经成为汴梁周边的盛景了。故而,这十里长岗之地,倒也成为一处人文之地。山岗上树木葱郁,还修建有庙宇房舍亭台楼宇等,成为汴梁周边踏青聚会之人常来赏景之处。位于长岗中段顶部建有一座九层石塔,名曰‘揽胜塔’,这里更是京城文人墨客的旅游打卡之处。石塔内外墙壁上遍布文人墨客的墨宝字迹,其中不乏名家手笔。
汴梁人其实很可怜,他们是天子脚下京城汴梁的市民,拥有者京城百姓的一切倨傲,但他们却没见过真正的高山峻岭。所以对一座黄土岗都如此看重,实在是有些可悲。
不过,对于正集结于此的落雁军而言,这座十里长岗则是眼下他们最好的驻扎之地。背靠长岗,沿着汴河北岸扎营,同时有了两个方向的屏障,乃是绝佳的扎营地点。此刻落雁军的大营便分三处军营横亘在这十里长岗西侧的坡地下。
林觉的中军大帐便设立在山岗上的揽胜塔下。林觉倒不是有些文人的嗜好而对名家墨宝遍布的揽胜塔有什么喜好,中军大帐设立在这里完全是因为可以登高望远,总览全局。黄土岗虽不高大,但这座九层石塔却是最好的了望之所。站在塔顶,在千里镜的帮助之下可将周围方圆数十里的区域看得清清楚楚,这才是最实用之处。除此之外,林觉对那些石塔上骈俪的诗文,酸腐的诗句没有半点兴趣。
昨日二更时分,林觉率一千亲卫营骑兵抵达此处,同之前便抵达于此的五万骑兵汇合。今日上午开始,郭昆率领为五万步兵和辎重大队兵马陆陆续续抵达于此。忙碌了一整天,终于所有兵马入营,各项事务也都进入正轨。傍晚时分,郭昆才最后姗姗抵达。
此时此刻,夕阳西下。九层石塔最高处的那一层上,林觉和郭昆并肩站在石栏旁,凭栏远眺。夕阳下前方汴梁方向平畴无垠,地面上已经完全没有雪的痕迹,融化的雪水渗入泥土之中,整个大地呈现出一种肥沃松软的黑色。南侧一条在夕阳下闪着粼粼金光的大河缓缓流过,那是从京城流经山岗南侧的汴河。左近山岗上下的树木已经明显呈现出一种勃发之态,如烟的绿色如一条长廊沿着土岗的走向往南北延伸。眼前的一切,给人一种空天辽阔,生机勃勃之感。
郭昆神色愉悦,全身的黄金甲胄在夕阳下粲然发光,映照的他整个脸庞都似乎在发光。
“妹夫,我大周真乃河山壮美人杰地灵之地啊。这里是京畿之地,我本以为这辈子没有机会再回来了。但是今天,我们终于回来了。虽然还看不见汴梁城,但我已经很高兴了。我父王若是在世,必然高兴的了不得。妹夫,我真的谢谢你,多年的谋划经营,全是你出的力。将来我们夺回京城,驱逐走外敌之后,你将是我大周第一功臣。我也不做什么承诺,将来你想要什么,只要我郭昆能给的,我都会给你。哪怕是……和你共享这大周天下。”
林觉也是全副武装,不过他穿的是普通的黑色甲胄,身后的紫红披风倒是像一团火在燃烧。他本眯着眼看着远处,听得郭昆在耳边说这些话,转过头来呵呵而笑。
“大舅哥,你想的也忒多了些。眼下便想到将来的事情了?眼下我们要面临的是大战呢。我们只有十万兵马,要面对的是数倍于己的强敌,大舅哥你倒是现在考虑起夺了天下之后的事情了,是否有些过于乐观了?就算夺了天下,你和我共江山?这话你敢说,我却不敢听。”林觉道。
郭昆沉声道:“我说的不是假话,是发自真心这么想的。”
林觉摆手道:“大舅哥,别说了。你要是老说这些话,我便无法跟你好好的交流了。你知道我不是争权夺利之人,也犯不着拿这些话来笼络我。我若为权利的话,怎会反出朝廷去伏牛山?我就当没听到这些话,以后不要说了。”
郭昆苦笑道:“好吧,虽然我是一片真心实意说这些话的,既然你不爱听,觉得我言不由衷,那我便不说了。但我心中一片真诚,唯天地可鉴。”
林觉皱了皱眉头,转换话题道:“女真人即将来攻,他们的兵力多出我们数倍。咱们还是面对现实吧。女真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郭昆笑道:“其实我一点也不担心。”
林觉皱眉道:“为何?”
郭昆指了指林觉道:“含简单,因为你在。单是我自己的话,我自然是毫无信心的。但是有你在,那便不同了。你一人便可抵数十万雄兵,我的信心源自于你。”
林觉笑道:“那便更不靠谱了,将宝压在一个人身上那是不成的。一个人的智计和力量是有限的。我们要靠的是我们的将士,靠的是天下的百姓。众人齐力相助,则大有可为。”
郭昆呵呵笑道:“我知道,民心向背嘛,你不是天天说这些么?我早就记住啦。我会践行此言的。不过论行军打仗,我却只信你。一个好的主帅是有多么重要,我还能不清楚么?一路走来,你化解了多少危机?都是你指挥有方。你也莫要谦逊。所以我才相信你一定能够战胜强敌的。”
林觉哈哈笑着摆手道:“罢了罢了,我发现现在跟大舅哥说话很是有些尴尬,大舅哥太谦逊了些,对我也太客气了些,莫不是要捧杀我。我记得当初,你对我可不是这番样子的。当初对着我喊打喊杀的小王爷也不知去哪里了。”
郭昆苦笑道:“还提以前作甚?当年在杭州,妹子和你的事情被我知晓之后,我都快气疯了。那时候我真的想一刀砍了你的。我也不知道为何便放过了你。其实那件事我还是很内疚的,妹子到现在对我都不肯原谅,那日娘亲还说,妹子一直对她被迫流产的第一个孩儿念念不忘,提起来还哭泣不已。都怪我,当初要是不逼她,便不至于让她遭罪了。”
林觉愣了愣,心中颇为内疚。自己这年余对小郡主是疏于关心了。自己本来以为是很了解采薇的,但采薇心里的心事其实自己知道的很少。当年自己和郭采薇的第一个孩儿被迫打掉的事,自己当时虽觉得有些难过,但终究是释然多过遗憾,毕竟那孩儿若是留着很多事会很难办。但此事在郭采薇心中留下巨大的伤痕,自己却是一无所知。
“当年的郭昆已经死了,经过了这么多事,我也该成熟了。父王在世时便经常说我,他说:昆儿,你何时才能长大,才能遇事不急躁冲动。我想,当年的我一定让很多人失望了。我再也不做当年的自己了。我想我已经长大了。”郭昆看着远处,若有所思的轻声道。
林觉心有所感,轻声道:“其实,我倒是挺喜欢之前的你的。虽然性子毛躁,但不失率真。人一旦成熟了,便不好玩了。便学会了话里有话,学会遮遮掩掩,便不好交心了。”
郭昆一愣,问道:“什么?”
林觉摆摆手笑道:“没什么,咱们还是谈谈眼前之事吧。女真大军午后开拔,预计今晚将至。明日可能便要对我们开战。这一战我们退无可退。我现在担心的反倒不是女真人,而是吕中天的兵马。吕中天这老贼我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敢行窃国之事,现在他手中握着二十万禁军,我最担心的反倒是他们的动向。如果在老贼不顾一切跟女真人联手的话,那么我们便将面临前所未有的的险恶境地,很可能被打回原形。这一点大舅哥考虑过么?”
郭昆点头道:“我想过。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在我们只能希望吕中天不会和女真人联手。否则确实难办。搞不好我们要退回伏牛山中。当然,你或许有良策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