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烧已经退了很多了,之前摸着都烫手,总算是恢复过来了。菩萨保佑。”谢莺莺伸手搭了搭林觉的额头笑道。
林觉笑着看着她道:“你怎么来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刚过子夜,是我命人去请莺莺姐姐来的。公子那时烧的凶险,我担心出了什么事,我不能瞒着莺莺姐姐,再说她也能给我拿主意。所以便通知了她。”绿舞轻声道。
林觉微微点头,绿舞定是慌了手脚,白冰芊芊她们也一定很慌张,谢莺莺老成稳重,通知她来也有主心骨。事实上,莺莺赶到之后立刻采取了有效的措施,脱了林觉的衣衫散热,给他抆身喂水,命人请郎中。最后白冰欲给林觉针灸也是莺莺点头答应的。
林觉又喝了一大杯的热水,身上开始冒汗。高烧也进一步的消退,只是觉得身子酸软无力。众女在旁精心伺候,不敢稍离,任凭林觉催促她们也不愿离开。终于,谢莺莺开口问及了正题。
“公子怎么突然就病倒了?公子的身子一向康健,就算是骑马受了风寒,也不至于如此凶险。请来的郎中说你似乎有郁积成疾,加上风寒,内外交攻,所以凶险。你当真是因为心中有事么?”
林觉沉吟片刻,长叹一声道:“哎,那郎中说的对,确实……我心里极为郁闷。罢了,也瞒不住你们,迟早你们都会知道。你们知道么?方先生将我逐出师门了?我现在是被人踢出师门的弃徒了。”
“啊?”众女惊愕嗔目,呆呆无言。
“怎么……怎么会这样啊。方先生他……他真的这么做了?为什么啊?”绿舞不可置信的问道。
林觉长叹一声,简单的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众女听的也是满头雾水,她们可不明白男人间的那些看重的事情。什么变法,什么条例,她们完全不关心,也不明白其重要性。她们只是隐约听明白了,公子得罪了方先生,方先生便将公子给踢出师门了。
“这个方先生,实在太过分了。你对他恭敬孝顺,视其如父,他竟然这么对你。他怎么能这么做?对你没有丝毫的提携,反而如此待你,这也太欺负人了吧。”谢莺莺气愤的道。
林觉摆手道:“不要这么说先生,无论如何,先生于我有恩。”
谢莺莺道:“他对你有什么恩情?我好像没见到过。”
林觉无言以对,他无法向谢莺莺解释那是源自上一世的温情带来的温暖。上一世在极度窘迫的境遇之中,自己得到了方敦孺和方师母的亲情,那种感觉林觉一直视为珍宝,永远难以忘怀。无论方敦孺怎么对待自己,自己也不会去怨恨他。
“叫我说,这样也好。也省的公子天天受他的气。那个什么条例司衙门也不是什么好衙门。郡主姐姐年前还说呢,公子早一日离开那条例司衙门为好。方先生也是糊涂,公子对他多好,他是怎么对公子的?怎么对林家的?也好,一了百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只是……浣秋小姐怕是又要伤心了。”绿舞皱眉道。
林觉心中一痛,提及方浣秋之名,林觉心里便堵得慌。方浣秋一直希望自己和先生能融洽相处。几次当着她面的争执时,浣秋都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很是受伤。现在事情变成这样,她一定是非常的伤心了。
见林觉眉头紧皱,脸上又露出痛苦的神色来,白冰忙轻声道:“这些事便不要说了吧,人还病着呢,何必说这些不开心的事。这些事公子自有决断,我们还是不要多言的好。那方先生既是公子的先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背后说他也是不好,还是不要说了吧。”
众人闻言点头,纷纷住口不言。
……
林觉被方敦孺逐出师门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里边传遍士林。双方都是大有名头的人物,一个是当世大儒,现在炙手可热的变法领袖之一,另一位更是去年的状元郎,又被誉为文坛翘楚之人。本来这一对师徒在很多人看来是师圣徒贤的楷模,乃是一段佳话。可这段佳话就在众人的眼皮底下成了一段笑话了。
佳话也罢,笑话也罢。朝廷上下的众人可是反应不一。有人认为,方敦孺实在是有些过分。林觉的名声挺好的,他这个状元郎在京城近一年时间并没有让人指谪的地方。因为去年授官的事情,很多人为林觉抱不平,林觉在很多官员的心目中反而是个被同情的弱者。那时候起,方敦孺便被很多人诟病。
士林学子们中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写词莫写中秋月,拜师莫拜方敦孺。’。
看上去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句话,却分别是赞扬林觉的《水调歌头》中秋词之绝佳,以及嘲笑方敦孺为人师却祸害弟子毫不提携的事实。虽是笑谈,却也是很现实的两句话。倘若写词,写中秋词绝对是得不到好评的,因为人们总会拿去跟林觉的《水调歌头》去比较,通常都会得不到好评。而拜师的话,拜了方敦孺这样的人,虽然他位高权重,但却不会对你有任何好处。这也是士林学子们最为忌讳的。既拜恩师门下,总是要希望得到提携的,方敦孺这样的即便权位再高,却也对自己的未来毫无用处。
当然,除了这些,也有对此幸灾乐祸的。他们乐于看到这师徒反目的大戏,因为他们对方敦孺和严正肃的不满已经很强烈了。这一次不但林觉和方敦孺脱离师徒关系离开条例司衙门,连去年和林觉同科的榜眼杜微渐也辞官而去。条例司衙门中的新科三甲三去其二,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方敦孺的变法不得人心,连内部都开始分崩离析了。这当然让反对变法的一些官员开心不已。
总之,关于此事的各种版本开始流传,但却只有少数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傍晚时分,政事堂宰相公房中。宰相吕中天静静的听完了吴春来关于此事的禀报,大声的哈哈笑了起来。
“这个方敦孺,蠢的不行。以前他留不住你,现在他也留不住林觉。要说他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你和那林觉都是顶尖的人才,可惜他方敦孺无法驾驭你们。人称他为大儒,他便真以为自己是个圣贤了,处处摆谱,鼻子翘上天了。这种性格也终究害了他。”
吴春来躬身笑道:“是啊,方敦孺确实满腹诗书文章,可是论做事做人,不及吕相之万一,所以当年我才会毅然决然的跟着吕相走。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我虽然不该背后说他什么,但方敦孺其实只适合去做学问。去翰林学士院编编史书,写写文章倒也适合。偏偏要来做这些事。”
吕中天点头笑道:“是啊,他其实只是个书呆子。这个林觉,倒是有些眼光。他居然敢掉包那个新法的条例,倒也有趣。看起来,他是明白人,他知道那所谓的《雇役法》一但颁布,会引起何等的轩然大波。他是清楚这些后果的。可惜方敦孺和严正肃只信自己,不愿信他。这下好了,倒被方敦孺一脚踹了。那林觉岂不是要郁闷死。”
“郁闷死也是活该,谁叫他不识抬举。我那般给他面子,他都不予理睬。这下又得回去当他的崇政殿说书去了。嘿嘿,这个人其实也是不知进退。”吴春来冷笑道。
“恩,确实如此。有本事有什么用?世有伯乐,才有千里马。有本事也要有人赏识。现在成了京城的大笑话了。春来,你觉得,倘若我们此时去招揽他,他会不会答应?”吕中天皱眉问道。
吴春来想了想,摇摇头道:“窃以为不可能了。吕相莫非忘了他另外一个身份了,他可是梁王府的女婿呢。怎么可能会跟着吕相走?他那个岳丈会活吞了他。”
吕中天一愣,扶额道:“哎呀,我倒是忘了这茬了。说的是,这个人不必再多费心思了。跟袁先道打个招呼,既然重新回去他翰林学士院所属之下,便好好的整整他。他已经是丧家之犬,何妨再抽几鞭子,听听叫声。”
吴春来嘿嘿笑道:“遵命。”
吕中天敲了敲手指道:“对了,给你通风报信的那个刘西丁现在成了检校文字公房的主笔了?”
吴春来点头道:“正是,这次的事情,正是他作证揭穿林觉掉包的。那方敦孺震怒之下,才将林觉给踹了。这小子总算是干了些事情。”
“恩,好好的赏赐他。你告诉他,想方设法的接近严正肃和方敦孺,获取他们的信任。将他们的一言一行都要记下来。有什么出格的言行,都要禀报给你。你也明白,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方敦孺那个新法不是要颁布了么?这一颁布,我们也要动手了。前面我们任由他们折腾没动什么手脚,但这《募役法》必起风浪,我们可以趁势而起。不能再保持沉默了。”
“卑职明白,卑职已经做好了准备了,就等着他颁布新法呢。吕相放心,他们折腾来折腾去,终究是一场空。”吴春来躬身笑道。
……
次日上午,林觉的身子感觉好了些。上午天气不错,初春的阳光已经有些温煦之意,林觉起来后在院子向阳背风之处坐着晒太阳。绿舞白冰两女陪在旁边说话。
绿舞想让林觉开心,于是说些市井笑话逗林觉发笑。可惜绿舞一向笨嘴拙舌,说笑话的功力明显不够。不好笑的愈发的不好笑,好笑的被她说出来也变得不好笑起来。倒是她努力的样子,让林觉倒是心中欣慰。
“绿舞,你不用刻意的让我开心,我可不是那种出了事便要死要活的人。虽然此事对我打击很大,但我还没到颓废自怨的地步。”林觉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