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着一袭玄色朝服,衣襟上绣出一只展翅翱翔的金色凤凰,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与当朝男官的朝服绣纹无有半点雷同,彰显出她与众不同的身份。满头青丝高高挽起,束在金翅冠之中。光洁娇嫩的左侧脸颊上,嫣红似血的火凰纹饰,妖娆妩媚,更衬得她肤光胜雪,黛眉如画,红唇如朱,素颜清丽。
苏漓手捧圣旨,目不斜视,站在轿前,仰头盯着摄政王府大门前烫金大字的匾额,百感交集,心头默默念道,母妃,女儿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回到王府,终于有机会……为自己洗刷不白之冤。
快步踏上石阶,早在门前恭候的刘管家忍住心头惊颤,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引着这位风姿卓绝的女官往府里走,一路所到之处,府内丫鬟仆役无不目瞪口呆,纷纷惊惶拜倒。回想上次,还是扮作东方泽的小厮才能进得府门,那时的她,仿佛空气一般,根本无人理睬。
这世间,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又有几人可以秉持真性,不以权势地位做结交的第一准则?
苏漓步履如风,直接进了王府前厅。摄政王黎奉先与一众家眷早已得了消息,守在厅内等候圣旨驾临。黎府众人虽然早有耳闻,但除了黎瑶之外,皆是无可避免的,被第一次见面的苏漓震惊得说不出话。
众人一时忘记初衷,呆呆地看着苏漓。
“你,你真的是苏相如的千金?”到现在,黎奉先仍是有些难以置信。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父女相见,似曾相识,却已物是人非。
苏漓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百般滋味在心头,只轻声回道:“是的。”
黎奉先眼中一黯,苏漓稳住心神不再多言,随即在厅内站定,“刷”地一声,将明黄的圣旨展开,沉声道:“黎奉先接旨!”
宣读圣谕,黎奉先只得率众拜倒。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摄政王之女黎苏蒙受不白之冤……”苏漓竭力稳住激荡的心绪,认真将圣旨上每一个字,朗朗读来,平静无波的语气中,隐藏着无数惊涛骇浪。
短短百十字的圣旨,仿佛是扣在她心上多时沉重的枷锁的钥匙,骤然间开启崩裂开来!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朗有力,字字铿锵,一声声如钟鼓鸣响,打进了所有人的心里。似乎借此在向全天下的人昭告,这只是一个开始,曾经不实的传闻终有一天会破灭,黎苏案也终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她会用事实证明,她绝对不是他们口中说得那般不堪的女子!
圣旨宣读完毕,黎奉先叩首谢恩,静默片刻,缓缓起身去接圣旨,脚下不稳,一个趔趄,退了几步,被身后的玉侧妃赶忙扶住,忧心忡忡地道:“王爷,您没事吧?”
苏漓将圣旨收起,闻言心中一动,此时她才蓦然发觉,往日意气风发威严无比的摄政王黎奉先,看上去似乎苍老了许多,两鬓的发丝中似乎凭添了缕缕斑白,眉梢眼角尽是落寞,神情颇为憔悴。
推开玉侧妃的搀扶,黎奉先缓缓站到苏漓面前。她们两个不只长得相像,字迹相同,就连……说话的语气几乎都是一模一样!这一点细微之处,迅速唤起了他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黎苏自幼喜爱念书,七八岁已将名家名着全部读完,她拿着书本仔细朗读的一幕,似乎就发生在昨天。
“你,再念几句话来给本王听。”他眼中神色极为复杂,既有惊疑,又有怀念,似乎还有一点小小的期盼。
苏漓别开眼去,虽然选夫宴上,父王称隐瞒她并非自杀的真相是为了顾及母妃的身体,但是母妃死后,为何还要将她葬在那等荒野之地?她很想开口问清原因,却又拼命地忍住了。不论如何,她现在最要紧的,是在三月之内查清冤案!
苏漓用力地深吸口气,飞快将所有情绪敛藏,平静道:“王爷,您的女儿,的确已经死了,她含冤莫白,至死不安。现在需要本官,来为她找出真凶!”说着,双手缓缓将明黄圣旨奉上。
这句话仿佛一记闷棍,顷刻间将他心底所有的期待打得烟消云散,黎奉先脸色灰败,半晌,方颤抖着双手接过,那重逾千斤的圣旨。他死死攥着这卷明黄的布帛,似乎已用尽全身的力气,低声哽咽道:“惜今……本王,对不起你。”
一听到母妃的名字,苏漓心如刀绞,却平静劝道:“逝者已矣,王爷还需保重身体。若想王妃安心,早日为明玉郡主找到真凶才是紧要!”
黎奉先身子一颤,悲伤说道:“若那般容易查清真相,本王又何须等到今日!”
苏漓一愣,“此话何意?”莫非父王也一直在暗中调查却查无结果?
黎奉先摇了摇头,却不再多言。
苏漓只好掩下心头疑问,轻声叹道:“王爷,本官奉旨行事,若有不当之处,还请王爷多多体谅!”说罢稳稳退后,行了官礼,随即又朗声叫道:“来人,带本官前去明玉郡主生前所住之处!”
不容置疑的口吻,令守在门外的刘管家心里又是一个激灵,一边毕恭毕敬地带路,一边暗想,这第一女官,不光容貌与大小姐相似,就连言谈举止也几乎是一般无二!
黎苏的园子坐落在王府东北角,因性情喜静,所以当年她并没有按例住在主园,而是黎奉先特许,为她辟出一块地,请来名家精心设计,建造了这座悠然小筑。
昔日繁华美景堪比宫廷内苑,如今美景依旧,主人的命运却早已变了不知几回。
苏漓心头一紧,脚下不禁加快了步伐。朱红大门紧闭,漆面凋零剥落,远不如她出嫁之时的鲜亮夺目。她伸手轻轻一推,那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眼底不由自主地涌起一层薄雾,曾经在梦中百转千回的景象,终于真实的呈现在面前。
这是她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即便蒙上双眼,她也能将这园子里的细节一一道来。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池塘里五彩斑斓的几尾锦鲤早已消失无踪,梨树下半局残棋犹在,仿佛在等待主人回来走完……
苏漓独自站在园中,旧事在心头翻涌,满是难以言说的酸涩。
“苏姐姐。”
一声轻唤,自门外传来。
苏漓飞快压下伤感情绪,轻轻转身,露出微笑,“瑶儿。”
黎瑶快步走过来,刚要给苏漓见礼,苏漓连忙上前拉住她道;“你我姐妹,不必讲究这个。”方才在前厅两人没有机会说话,见苏漓来了后园,黎瑶便赶紧跟了过来。
她一双手冰凉,眼圈微红,紧紧拉着苏漓,颤声道:“苏姐姐,你告诉我,真的是我姐姐给你托梦,让你帮她伸冤?”
苏漓知道她与黎苏姐妹情深,一直以来,黎瑶都相信黎苏被人冤枉,想必是听说黎苏含冤托梦,便急切的赶来询问。虽然这个妹妹对自己一心一意,却也无法告诉她真相,比托梦更让人难以信服的,是黎苏借尸还魂的事实。
苏漓压住满腹心事,当下只是轻轻拍着黎瑶的手,点头道:“是。明玉郡主告诉我,我与她容貌相似,乃是天意。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来找我,托我为她翻案。否则,我怎么会知道她被人冤枉致死的事?”
“可是,前几次与苏姐姐相见,为何都没听你提起?莫非信不过瑶儿?”黎瑶伤心道。
“好瑶儿,不是苏姐姐不告诉你,实在是……这事,太过匪夷所思。”见她泪光闪闪,苏漓连忙安抚,“最初我也吓得要命,后来连着数晚,黎小姐夜夜在梦里与我相见,细述她被冤枉的经过,我才慢慢地信了。”
“姐姐性情坚韧善良,事事为他人着想,她一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无处申诉,否则断不会用这样吓人的方法去求人!只是为何,她不来找瑶儿呢?她一定是在责怪瑶儿没有为她主持公道!”黎瑶眼中全是自责与痛苦,再忍不住,直哭了出来。
苏漓见她懊悔自责,鼻子也是一酸,急忙拥她入怀,连连抚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道;“瑶儿不必自责,你对你姐姐的一片真心,她都知道的。”
黎瑶猛地抬头,一双泪眼似乎在询问她。
“真的。明玉郡主并不是只与我述说冤情,她在世之时与你的姐妹情,也都曾有提及。阴阳相隔之人,更能看到常人所不能见,谁对她好,她心如明镜。”
黎瑶想了想,忽然道:“那,若是姐姐再去找你,你一定要记得告诉她,有时间来看看瑶儿,瑶儿真的很想念她。”
苏漓点头,伸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心道这个傻丫头,别人听到遇鬼逃还来不及呢,谁会像她这样,一副求之不得的急切样。
黎瑶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离开她的怀抱,关心道:“苏姐姐,那眼下姐姐的案子,你可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苏漓轻叹一声,缓缓打量着四周,“眼下只能先将这园子封了,把郡主大婚当日所用过的东西统统带回去,慢慢查线索,时间隔了这么久,估计查起来也很有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