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岁月绵长悠远,有时数年似弹指一挥间,有时一夜似绵绵数十年。
一转眼,青青的肚子已经显怀,令她脚掌浮肿、行动不便,走路时已经需要撑住腰才能缓解沉沉的下坠感。
孕期当中,来景福宫最多的除了陆晟就是皇后。
她来时都只略坐一坐就走,更有时连话也不说,只单单看着青青的肚子发愣,眼睛里透着渴望与期待,仿佛这一胎是替她生的一般。唯一不变的是回回都带来山珍药材,恨不能将她补成一只只能横躺在床上的母猪,镇日吃吃睡睡就等下月分娩才好。
不过青青的体型与一般孕妇比起来,着实纤弱得很,她依着自己的脾气,将皇后送来的药都锁起来,太医院开的方子她素来不爱用,夜里饿得慌了也咬紧牙关忍住绝不开口,仿佛是存心饿着肚里那个似的。
这事儿传到陆晟耳朵里,他却没能狠下心来教训青青,夜里盯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看了许久,适才感慨道:“肚子小些也好,朕看那些个爱吃爱睡的,肚子大的实在吓人,生产也辛苦得很。”
大约是接近生产,青青的情绪变得敏感脆弱,一句普普通通的话都要嚼出许多弯弯道道来,更不要说这一番似有似无的敲打,她听完等一等,竟呜呜咽咽落下泪来。
陆晟坐到她身边去哄,原打算伸手揽她,忽然瞧见一只圆滚滚大肚,不得已换个位置自她背后环住,抚着她手臂劝道:“四叔是心疼你,不是真要说你,快别哭了,当心孩子笑话你。”
青青就着他递过来的手帕抆一抆眼泪,抽噎着说:“我好饿……”
陆晟刚要开口叫周英莲安排开饭,便被青青拉住,“不能吃……吃多了生不出来,两个都要命……”
“不怕,就今晚吃一点,不碍事。”他抹开她脸上被汗水濡湿的头发,瞧着一张依然娇俏的面庞,再是百炼钢都要化成绕指柔,“朕叫太医来看着你吃,但凡你一丁点儿过量,太医都会与朕说。”
青青犹豫再三,把陆晟的袖口都扯得打皱,这才勉强点头,口中还絮叨着,“从前宫里一位得宠的贵人就是让人存心喂得过量,生了三天三夜孩子也没落地,最后两个都没了……”
“想那些做什么,你有朕照看着,朕替你把关,绝不会有事。”
青青不信,“你又不是妇科大夫。”
陆晟噎了,“你是不知道朕这几个月看多少医术,你这小没良心的!”
正说着,菜上齐了,荤素皆有,大半夜里勾得青青馋虫大动,无奈碍着教养和规矩,一切得慢慢来。
她吃着红烧肉与肚子里的孩子说对不起,娘实在是太馋了,且你父皇又太不懂事,才在夜里摆一桌席面。
而陆晟手里一本药书,正老神在在地望着她,看她吃饭也看得浑然有味,却发现她皱起眉,身子僵直,仿佛突然间被人点了穴位动弹不得。
☆、第66章 66章
青青第六十六章
整个景福宫瞬时间热闹起来, 仿佛热油锅里进了水, 油星子哗啦啦沸腾吵闹, 把附近不相干的人也都通通炸醒来,支着脖子观望。
虽说宫里该有的人已尽有,接生嬷嬷也都教训过无数遍, 但真发作的时候, 喜燕还是慌了神, 她听见前头喊人,竟呆呆立在原地, 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周英莲将她拉拔起来,“发什么愣?伺候娘娘进产房啊!”
周英莲的声音拔高, 细细似一把尖刀, 仿佛将她的耳膜都割破。
喜燕彻底醒了, 拔腿就往寝居里跑,与月满两个一左一右将青青架到早已经准备好的产房。
整个景福宫都沸起来, 这段日子陆晟又给她宫里添了不少人, 加上太医同接生嬷嬷一并忙碌,突然有了过年的架势。
青青躺在床上,抿着参汤想, 仿佛确是近年关了。
不知不觉,又一年。
外间,陆晟一杯茶,端起来又放下, 只等小半个时辰已然不耐烦,“你去问问,里头怎么回事,怎半点声响都没有。”
也不知没声响,只不过是听不着青青的声音,他心里不安。
周英莲一溜烟去产房门口转悠,转悠完了回头来报,“皇上,俪娘娘还没发作,还在用晚膳呢。”
“方才疼成那副样子,怎么没发作?”
“太医说,这女子生产,有长有短,短的三五时辰,长的嘛……一天一夜都有可能,便叫娘娘多吃点儿,到时真发作起来也有力气使。皇上不必忧心,要不去干政殿先歇着,兴许夜里呀奴才就去给皇上报喜啦。”
周英莲笑得牙不见眼,觉着安顿好陆晟是他的差事。但陆晟听完丝毫没有起身回宫的意思,反而端起茶盏饮上一口,皱眉,“凉了。”
周英莲立刻去换,正巧出门时便撞上皇后与长春宫一行人跨门而入,他偷偷瞄一眼,皇后的脸色越发不好,今儿夜里也涂着一层厚厚的脂粉,无奈却盖不住蜡黄气色,这么仔细端详,皇后仿佛年长十岁,一个不慎便老态毕现,让人看着揪心。
帝后之间见过礼,要属心急还得是陆晟,“皇后怎么来了?”
刘春扶着皇后在陆晟左手边落座,入了秋,黄花梨木太师椅也冷冰冰像陆晟的神情,皇后强打精神,“听说景福宫要生了,臣妾便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宫里许多日子没有小皇子降生,若真能为皇上诞育子嗣,那可真是一桩大喜事,皇上定要大大地赏赐景福宫才好。”
景福宫如今只住着青青一个,说景福宫也就是说青青无疑。
陆晟兴趣缺缺,只淡淡撂下一句,“往后再说。”然则他低头端茶时不经意间瞥见皇后面色,适才认真打量她,看得皇后骤然紧张,不自觉摸了摸脸,“皇上这样看臣妾,是臣妾今日的打扮有何不妥么?”
陆晟摇头,先饮过茶,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看着皇后,皱眉道:“你如今气色越发不好了,前儿太医院开的药可有按时服?”
他突如其来的关心让皇后也生出些少女的羞赧,她垂下头,轻声答:“谢皇上关心,臣妾每日都用这药呢,只是这几日入秋,寒气侵体,身子骨弱些也是常事。”
“嗯……”陆晟抬眼看向门外忙碌穿梭的人,呐呐道,“那就好,不可讳疾忌医。”
“这是自然,皇上的教诲臣妾都铭记于心,这段日子朝中事忙,皇上也要仔细身体才好,不知月初太医请过平安脉没有……”她徐徐抬头,却发觉眼前已然没人了人影,转头一看,陆晟已走到院中,站在产房门外远远看着,大约想透过门窗瞧一瞧里头正安安心心喝汤的人。
皇后心中一阵刺痛,一口气提不上来,仿佛要疼晕过去。
好在身边人看出端倪,刘春低头来问:“娘娘不舒服?不如请太医过来看看。”
皇后摇头,眨一眨眼才发现眼底干涩,已没有半点泪,“你去……取皇上的披风送过去……”
刘春心里也说不出的难过,垂头丧气地应了这份差事。
相比外头的风云暗涌,产房里面倒是平静得多。